作为一个近乎新成立的国家,能站住脚的关键因素莫过于人口。有了足够人口,就能种田获得养活自己的口粮,就能征发徭役建设水利、城池等工程,就能从中征兵保卫君王和百姓不受他国侵犯。
这其中的第三条是重中之重,因为京畿战乱的真实消息随时会传过来。一旦虢、郐二君知道郑国失势,必然翻脸收回土地。以掘突当前手中的那点兵力,真打起来根本毫无胜算。
此次东迁,他们拢共带过来万把人。除了三千军队,大头是郑国公室成员、百官臣僚以及随行的仆役,剩下的工匠和农民聊聊无几。此时正值初冬,春耕尚早,因此招农民还不是最急的。工匠的队伍则先由军队充任,由少数技术熟练的匠人带着他们加固城墙、修建房屋、建造战车和兵器。最急的就是征兵了,内宰估摸着得在半个月内至少扩充一倍以上,才能确保京城安全。然而农耕时代的百姓是非常安土重迁的,除非战乱极少愿意背井离乡,所以招人非常缓慢。内宰大人为此夜夜不能安寝。
掘突经过一番观察,对此有点疑惑,问道:“我看京城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挺多的啊,怎么就招不到人呢?”
“那都是商人,寄生之徒,长年流徙。我们需要的是农民、手艺人这样安分守己的百姓!”
“小小的京城又不是大都市,没什么消费人口,怎么会有这么多商人?”
“大概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吧。”
掘突意识到内宰这些古人流行重农抑商的思想,不把商人当正常百姓。但他脑筋一转,心想这正是一个转变的机会。近现代史的教育早就告诉了所有现代中国人商业的重要性,如果能扭转或者局部改善重农抑商的思想,那对改变历史的走势显然是大有帮助的。
于是掘突大胆建议招揽这些商人做郑国的子民,鼓励他们参军。内宰大人一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商人见利忘义,对哪国都不忠诚,岂可广纳为兵?”
掘突倒也不着急,他知道当前的局势随时会紧张起来,如果到时候内宰大人招不到兵的话,还是得向他低头。于是他便耍了个心眼,笑嘻嘻地说:“那您先按照理想的标准去招吧,倘若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来找我。”
老头子看他一脸坏笑,心想这公子爷才稍微成熟了些,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接下来几天,掘突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满京城溜达,玩起了微服私访。他想搞清楚为什么商人在这里集聚,以及这些人是否如内宰所言的那样不忠不可靠。
京城是座小城,因此不像镐京、洛邑、曲阜这些大城市有过严谨周密的规划,完全是自然发展而来的。虽说是自然,但不意味着没有规律。这种城市尽管没有横平竖直的道路和街坊,却拥有叶脉一般清晰的肌理。主干道打了个弯,连接着西北门和东门,路上车来车往,尽是运货的马车。大道两侧,生出来许多细小的支巷,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到城市各个角落。
掘突看到这些巷道的入口很多都挂着一块招牌,比如“烛”、“弦”、“索”、“格”之类。进去一看,发现指的是巷中主要交易的商品。比如“烛”指蜡烛,“弦”指弓弦。在里面经营的人也大多是一个宗族的亲戚,以这个字为氏,冠在自己名字之前。掘突由此想起烛之武、弦高这两个春秋历史大名鼎鼎的人物,恰好也是郑国人,也许就是这些人的后代。看来郑国与商人确实有不解之缘。
经过观察,掘突发现这些商人的交易以量大的买卖为主,通俗的说就是批发,证实了他认为这里没什么本地消费的猜想。按照现代经济学的观点,这种大型批发中转的城市一般位于交通发达的地方。掘突找了位烛氏的老头聊聊,果然这里天南海北的人来去都方便。
“北边的黄河上可经洛邑溯流至京畿诸国,下可达卫、邢,甚至远到北燕。东边的济水直通齐、鲁。东南的颖水、雎水可达淮河流域的许、陈、宋、蔡。可以说除了长江流域的吴楚南蛮,大周朝数得上名号的大国,我年轻的时候都跑过。”烛老头讲起自己的经历如数家珍,两眼炯炯有神。
“可既然主要靠水运,那就应该集聚水边的城市才更方便啊?比如东虢国和郐国的都城之类,就有这样的条件,你们为什么不去那些地方呢?”掘突继续打探。
说到这儿,烛老头表情变成了苦瓜脸:“不是我们不想,是去不了啊!”他无奈地摇摇头,“我等商人大多是殷商遗民,大周朝哪个王侯看我们顺眼。”
“改朝换代没必要跟普通老百姓这么记仇吧?而且这都几百年前的旧账了,谁还分得清经商之人是不是前朝遗民?”
“您别忘了,大周初年,周公辅成王,就专门派他自家兄弟看着殷商遗民。本来倒也相安无事,偏偏他那几个兄弟想造反,顺带教唆我们的祖先也卷了进去。周公平叛之后,自然对我们恨得咬牙切齿,便不许我们从事正经行业,只能世代经商。他还指定除了东都洛邑、商朝旧都朝歌和纣王弟弟微子受封的宋国,其他哪里也不许我们长住。我们只好找这些国与国交界的地方落脚,才没人管那!”
“哎,如果没有你们,那些王侯将相到哪里去享受来自全国各地的山珍海味、绮罗珠玉?百姓们也得靠你们商人的运输交易来互通有无、调剂荒灾。这帮宫里的老爷们,明明离不开你们,却还不待见你们,实在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