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京东商市。
六月盛夏,热浪滚滚。
天空之中,万里无云。炽热的阳光没有半分遮挡,直直的落到了大地上。饱含水汽的空气在阳光下晃动着,带着远处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潮湿和闷热,笼罩着整个海州。
海州城和京东商市东边的海州湾上,尚有着一些海风和凉爽。这个时候,正是居住在海州城和京东商市的富豪巨贾,还有那些虽然下野,却依旧保持着一定权势的大人们泛舟出海,去寻觅一丝清凉的时候儿。
在京东商市一住就是多日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仍然没有离开海州,北上自己的老巢界河的意思。
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还颇有一些泛舟游海的雅兴。在五月份的时候,从海州吴家那里买了一条只能在近海游弋的画舫海舟,只要海上的风浪不大,他就会坐着这条大海舟出海一游。
这条富丽堂皇的海舟,今天又一次出现在了海州城和郁州道之间的海面上,也没有扬帆,也没有伸出长桨,只是随着海浪轻轻起伏。在背对阳光的海舟右舷,一老一壮,两个穿着薄衫,戴着斗笠,正端坐不动,一人手中有一根竹制的鱼竿。
两名十三四岁的小使女就站在他们身后,手中各挎着个提篮,里面放着的白色手巾和两只酒葫芦。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伸出手,一名使女连忙将个葫芦递了过去,老者拿过葫芦,拔掉塞子,将里面的酸梅汤倒入口中,然后享受的咂巴了几下嘴,“刚刚好……没有刚才那么冰了。”
这酸梅汤原来是冰镇的,的确是盛夏驱除酷热的佳品。只是这老者年事已高,身体似乎也不是太好,得小心保养,可喝不得太凉的酸梅汤。
品了口酸梅汤后,老者又道:“崇道,老夫看你这些日子也挺悠哉的,要不就在海州长居吧……反正你的钱财十倍子都花不完了,何必去趟朝廷的浑水?”
“章相公,莫非你也和蔡相公、小苏相公一样,以为武某的学问会让天下纷乱?”
这老者原来就是隐居海州的章惇,而和他一起钓鱼的,正是武好古。
这官场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党同伐异和永恒的利益。
在海州“度假”的武好古,不怎么,居然和章惇走得很近了!
“呵呵,”章惇摇摇头,又抿了一口冰镇酸梅汤,“老夫现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如果在其位,多半也会和蔡元长一样,想把你的实证之学打成伪学啊。”
“哦?晚辈的学问不好吗?”武好古笑了笑,“连大涤翁也看不上?”
他眯着老眼,又看了看武好古,哼笑了一声:“你以为蔡元长和苏子由是看不上你的学问才反对你的?蔡元长要是真看不上‘实证论’和‘理性论’,才不会把右相的位置拿出来拉拢苏子由呢。苏子由要是看不上你的学问,也不会为了右相的位置就和你的实证学派为难。
他们二人,恰恰是看得上,而且看得懂,才会与你为难的!
也就是苏子瞻因为蹉跎太久,看穿了官场,看破了天下事,心性剧变,才会不遗余力支持你的学派。”
他这话好像在说苏东坡是被一帮儒家官僚整太惨了,心理变态,所以才支持武好古的……
武好古瞅了眼章惇,伸手接过女使递过的葫芦,也拔掉塞子,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大涤翁以为晚辈的学问有何不妥之处?”
章惇想了想,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武好古皱眉:“何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论语》中的原文,在后世的解释当然是非常负面的。不过在北宋,《论语》上的每一句话都是圣人之言,不可能有负面的解读。
所以正确的理解是“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既然不易知,就不用知了,按照圣人的指导去做就行了”。
不过章惇显然是有了不同的理解当然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圣人的。
“在读懂你的《理性论》之前,老夫也没有参透圣人的这段教诲。”章惇道,“不过现在老夫总算是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想让民知道他的道,而是不想让民知到求道的手段。而你的‘理性论’,就是求道的手段。你的‘实证论’,则是证道的手段。这二论本应由圣人掌握,你却将它们公之于众。”
“所以,天下将会因为你迎来千年未有之变局了!”章惇加重了语气,“崇道,你觉得做官家的,做宰执的,有人会喜欢这种千年未有的变局吗?这变局,对于他们而言,又有何增益之处?”
果然厉害!
武好古心道:理性主义不就是启蒙运动的主导思想吗?而启蒙运动不是敲响了欧洲大陆封建势力的丧钟吗?
虽然自己的《理性论》还是非常浅薄的,还停留在理性演绎法的阶段因为受到科学发展的限制,清楚明白的原理很少,所以通过理性演绎法推理而出的道理有时候会非常神秘而不可验证。
但是《理性论》配合上《实证论》,还是给了人民,或者更准确说是一部分知识分子进行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的能力。
而居上位的当权派,又有几个人会希望下面的老百姓(知识分子)能够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老百姓要都会独立思考了,谁还会相信赵佶是“受命于天”的“天子”?他爸爸明明是神宗皇帝,怎么成“天”了?而且他们老赵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