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一样,他想。
无论如何,她也有一半来自这个国度的血统。这样想着,他对这片依旧不算熟悉的土地又莫名有了某种和亲近感。
两人在夹道的略经修剪的绿荫中行进。尽管还没有进入视野,但姬弦已经能够在脑中清晰地构建出那栋古旧建筑的模样了。旁边的马路上稀稀疏疏地有城市巴士驶过,姬弦下意识地遮住口鼻,却在汽车无声地超过他时想起,这并不是印象中自己那个在战后就此发展停滞的家乡,也并不如地下的消息中渲染得那么不堪,电力驱动的汽车不会再发出从前那种呛鼻的气味,里面的乘客或是司机也不会突然失去理智向自己扑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季弥仿佛看穿了他内心所想,又或者是因为他嘴角无意识地扯出了一丝由于好笑带来的弧度而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也跟着笑了笑:“听了那么多年的纯属带着负面情绪猜测的地面情状,再看到这里现在并没有完全破败,真原她想必会很吃惊?”
“哦,那家伙倒不会。”
“是吗?”
“她一向把那些当鬼话听,”他扯扯嘴角,“因为她也不愿意相信这里会变成这副模样。好在,也确实没有。”
两层高的日式小楼赫然映入两人眼帘的一刻,仿佛情不自禁地,季弥发出了一声赞叹。姬弦只是瞥了他一眼,直接走上前按了按栅栏式的木门上镶着的不起眼的门铃。他不禁注意到,门铃那古铜色的金属表面散发出积年累月的手指触摸带来的暗沉的金属光泽。
门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自动打开,也并没有任何迹象能说明这栋房屋与其庭院的主人得知了他们的到来,但他耐心地等着。极细小不可闻的砂砾互相摩擦的声音才提醒了他,那个猫一样古灵精怪的少女正渐渐靠近着他——只隔了一道门。
门打开了一条缝,漆黑明定的双眸只迅速地瞟了他一眼,门已经无声无息地洞开了,穿着浅绿色羽织的女孩已经踢着木屐转身走回了庭院里,似乎都懒于向他打个招呼一般。姬弦拉着季弥跨进了庭院,无视了弟弟那古怪的眼神,一边合上木门、重新插上了纯铜门闩,一边问道:“这就是你们大和国人的待客之道吗?”
少女停下步子,微微后仰着身扭头看他,淡淡道:“我本来又不是大和国人。而且我讨厌无意义的寒暄,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啊,好聪明的回答。”他嘟囔了一声,跟上她的步子进了房中。少女只是又扭头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正脱下鞋放在客厅最靠近庭院的角落边的鞋柜中,便一言不发地走到茶桌边开始摆弄一排令人眼花缭乱的茶器。
姬弦蹲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的手指灵巧地让一件件茶具各归其位,看着黄铜水壶在电炉上发出呜呜的鸣响,看着茶筅抽打着陶杯内部而渐渐从底部浮起一层浓绿的泡沫,茶的香气伴着她发间的幽香一起拥挤着闯进了他的鼻腔。她随手把茶杯放到他和一旁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季弥面前,瞟了他们一眼,自己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不用像两个木头人一样端坐在那里,我自己都不会有什么风雅的坐姿给你们观赏,”顿了顿,“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吊子大和国人而已。”
姬弦挑了挑眉,先抿了一口抹茶,舔去了上唇的茶沫,看向似笑非笑的星瓒:“你这幢房子从客厅就能直通到卧室,晚上你居然睡得着觉?”
她不在意地摆弄着一柄百二十本立的茶筅,向靠在门边的一只仅有半臂宽的手提公文箱努了努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晚上会拉上纸门。何况在我看来,这里比我家那个地方还要安全得多。”她扫了扫姬弦身上低调的衣装,“谁没事到我这里来晃悠?连视频门禁都没装上的房子,里面挂的字画按这个时代的审美和对文物的态度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我自己根本没带任何有贩卖价值的东西就来了这里,小偷都懒得光顾。”她忽然一笑,“而且就在现在,我的口袋里也装着注入了苯二氮卓类安定剂的针管哦。比如,如果刚才我察觉到你是冒牌货、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姬弦的话,我肯定会把针管直接扎过来、再趁着冒牌货昏迷的时间狠狠地丢到外面的马路上哦。”
面前的两位的脸上都露出了有些抽搐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极力收服了脸上不听使唤的神经,季弥往兄长身边又凑了凑,发出低不可闻的耳语:“难怪哥哥你这么迷恋她——这分明就是和哥哥你一个性子的魔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