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的那句赞美之言究竟指谁,小荣并不是很清楚,此前对方也没用“先生”来称呼过他。不过在他想来,这话说得应该是先生才对。
也唯有先生,方可当得如此赞誉!
今日的钱典吏,倒是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架势,小祝这边才刚赶来汇报完消息,后脚便有差役来到廊下禀报,钱科房典吏求见大人。
王知县本就在等着他的到来,自然是要同意接见他的。
须臾功夫,钱典吏便进了签押房。在这当口,小荣朝边上正候着的祝振东打了个眼色,对方便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悄然离开。
“卑职见过堂尊!”钱典吏拱手躬身,罕见的向王知县行了个异常恭敬的揖礼。
“免礼。”
王知县今日待他也是十分和气,非但作势虚扶了一下,之后还给他看了座儿。这让钱典吏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心说,堂尊这是在以司吏之礼待我啊,就连称呼我时都用上了表字,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一念至此,心中大定!
“咳------令史所来何事啊?”王知县突然轻咳一声,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回禀堂尊,”
钱典吏又是拱了拱手,正色道:“卑职近来曾听属下无意间提起,说是本衙胥吏个个皆是能人,饭量堪比老将廉颇,顿饭可食半斗米,肉五斤,菜还另算------”
这真不是在做夸张的比喻。史记所载,廉颇一顿饭就能吃下一斗米,十斤肉,之后还可披甲上马,行动自如------须知在战国时,赵国度量衡里的一斗,可远远没有如今的一斗多。
王知县闻言,立即面露惊愕之色,演技少有的达到了标准水平。继而他挥手打断,看着钱典吏笑道:“令史莫要再开玩笑,赵信平君饭量虽大,实则也只超出常人些许,咱们县的胥吏若是一天能吃一斗半米,每月还不得吃上四石大米,这可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钱典吏笑笑,心说怕是你早就知道了吧?
只不过,知道是一码事,当面说穿又是另一码事了。一码归一码,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不能轻易捅破,至少不应该是由自己来捅破。
因此,钱典吏也在极力配合着他演戏。
“我就知道堂尊不信------”
钱典吏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同时探手入怀,取出了自己昨夜亲手所列出来的清单,双手奉上道:“本来卑职也是不大相信的,直到昨日临时起意,才调阅了账簿,于连夜核对后发现——确有其事!”
小荣伸手接过,随即将其呈给了王知县。
王知县接过清单,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勃然色变,猛地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小荣见状苦笑不已,心说您这本事难道是一目十行?当下忙轻咳一声,示意他演得有些过火了,至少得保持着刚才的水准才对嘛------
“咳咳------”王知县也跟着干咳上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又看向钱典吏问道:“令史所言属实?账目是否核对无误?”
“千真万确!事关重大,卑职安敢马虎?”钱典吏斩钉截铁地答道:“这单子上的每一条,皆可在账簿上查证!”
话落,他转身抱来那一摞厚厚的账本,再次呈了上去。
这一回,王知县倒是不急着飚了,装模作样地仔细翻看了几页,把戏演得很足------
钱典吏则是垂手立于下方,静待县老爷发话。
事情进行到这里,他的任务已然完成,接下来就看王知县打算如何处置了。无论如何,张富的司吏位子是一定会让出来了,至于谁来递补,这还用多想?
作为此事中的头号大功臣,既揪出了张富的把柄,顺带着又掩下了其他几位老爷的以权谋私的罪行,对其视而不见------这司吏一职如果不给自己的话,无论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
啪------
王知县突然合上册子,一掌将其拍到了书案上,勃然怒道:“钱令史!你身为一房典吏,本职便是核账编册,账目之事本该由你经手才是!为何直到今日,你才将此事报来?”
钱典吏心说,这账目的问题明明是你们先查出来的,拿我当枪使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还反过来追责我的不是了------他张富之前任的就是钱科典吏一职,升了司吏后,便以我初任典吏、经验不足为由,紧紧将这账目之事攥在了自己手中,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倒是想在你们这几位老爷面前告他一状,问题是,以你这大老爷当时对他的信任,以及其他几位老爷对他的袒护,我还能讨得着便宜?
牢骚满腹,钱典吏却是不好当面说出,那无疑是在给县尊老爷心里添堵。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也是不该给自己的上司难堪的,有黑锅你得默默背着,并要以此为荣------不管为官为吏,这都属于一项必备的技能------
于是乎,面对不敢出声反驳的钱典吏,王知县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什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啊,为官为吏当一心为公啊之类的感慨,一开腔就再也停不下来,对其进行了长达一刻钟的“谆谆教诲”。直到边上的荣师爷忍不住轻轻一咳,他才咂摸咂摸嘴,有些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
“嗯,令史此次揭发有功,本县这里会先给你记上,你且退下吧。”话落,王知县一挥袍袖,阴下了脸来。
“这单子抄上三份,往县丞、主簿、典史厅各送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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