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邑是从没想过要高令仪死的。
他知道,她和徐明惠是不一样的。
高令仪虽然常常表现出的都是刁蛮跋扈,可是心肠却绝不是那样歹毒的,城府也远不如徐明惠深。
更何况高家已经被他十分彻底的连根拔起了,难道他真的要对高氏一族赶尽杀绝不成?
徐明惠做了那样的事,到最后,他都不去计较了,更不要说高令仪了。
于是他吸了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叫她服侍您到行宫去吧。”
高太后眼儿一眯:“她才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是她这一生的开端而已。
高太后心里十分明白,入了行宫,就不可能再走出来,更不可能再走回宫里了。
再过个几年……甚至元邑可能都等不了几年,令仪的后位就会被废掉,且按元邑如今的行事看来,他一定会叫令仪自己请这道废后的旨意。
到那时候,他顺理成章的扶卫玉容登上后位。
这大陈的天下,从此以后就是他二人携手与共了。
她自己可以认命,却无论如何,舍不得叫令仪小小的年纪,就陪她圈禁行宫之中。
她与元邑说的话不是作假的,比起令仪来,她的确是更加看好徐明惠的。
可是说到底,令仪才是她的亲侄女儿。
元邑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手指微微弯曲着,在身旁的小案上轻点了几下:“母后,其实您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高太后一愣神,思绪被他这句话拉了回来,皱了皱眉头,扬声反问他:“什么?”
元邑定定然望过去,将高太后脸上的所有表情和细微变化尽收眼底,才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昭嘉并不是看开了。”
高太后倒吸一口气,脸色倏尔就变了:“你什么意思?”
“如母后所言,她今年,也才十六岁,如果真的看开了,她不会横梁自尽。”元邑扬了扬唇,却化作了一抹苦笑,然而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去,“她会自缢,正是因为她看不开。她不愿意一辈子守着个妃位,被软禁在长春宫中,她宁可死,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高太后猛然一怔,心头一凛:“你在威胁我。”
元邑却摇了摇头:“这不是威胁,儿子也从没想过要令仪死。”
高太后心下却并不相信。
他分明是在借着徐明惠的事情警告她。
眼下她看不开,不愿意叫令仪撒开手跟她走,那令仪将来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
“母后。”元邑看着她嘴角抽动,便一扬声,先她一步开了口,“令仪从小是没吃过苦的人,您可以想想看,昭嘉究竟是为什么赴死的呢?”
高太后就没了后话了。
人啊,看惯了这人世繁华后,又怎么甘心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度日呢?
她想,徐明惠大约是不能接受,也无法想象数年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徐明惠是个决然的人,更是个狠心的人,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因为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落魄不堪,所以宁可在最风光的年岁里,身赴黄泉。
她要的,是这世人眼里心中,永远记得她是大陈昭妃,是辅圣帝心尖上的那个女人。
那么,令仪又会如何选择呢?
她不愿意叫令仪在行宫凄苦,如今倒还有她陪着,可是她早晚是要撂下手,独剩下令仪一个人的。
到了那时候,行宫之中,令仪就真的成了孤苦无依的。
但是至少,她还有一个清白的名声,也会有最好的待遇,元邑和卫玉容,都绝不会苛待她。
她不会缺吃短喝,行宫里的人,也不敢轻易地拿捏她。
她是想叫令仪留在宫里,享一世的富贵。
然而她想了这么多……
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清楚的,留在宫里,就不会再有一世富贵了。
元邑看似原谅了徐明惠,可要真是彻底原谅了,徐明惠也不会死。
他这个人,欠了徐明惠的,又何止是一句承诺那样简单的,他欠下的,是一辈子。
饶是这样,他尚且都能把徐明惠逼到自尽的这个境地去,更遑论是令仪……
是以元邑的一席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真要把令仪留在宫里吗?
高太后合了合眼:“她要是不想走……”
“她必须走!”元邑咬紧牙关,“母后,别逼儿子。高家没了,母后为她撑起的那片天,也倒了,她是个可怜人,儿子不想逼她太紧,您——别逼儿子。”
……
五月十六,这是个宜出行,宜挪宫的好日子。
高太后和高令仪的行驾,由五百禁军护着,一路从陈宫而出,往京郊行宫而去。
对外元邑自然不会说什么圈禁,只说太后上了年纪,京郊那里山清水明,景色也好,人烟罕至,有益养病,而令中宫皇后随驾,是为随侍左右。
朝臣自然没什么不满的,更有甚,机灵的,有眼色的,也都看得出来,今上对这位高皇后,并不那样满意。
当日处置高家毫不留情,元邑的不手软,透露给朝臣们的,便是这样一个讯息。
但凡看重高皇后,又怎么会对皇后母家手下不留情?
这一日浩浩荡荡的送走了太后和高令仪不多久后,元邑就紧接着颁了第二道旨意,晋卫玉容为皇贵妃,代行皇后事,权掌六宫,萧燕华晋贵妃位,予协理之权。
这陈宫中,从前有董皇后,后来继后新立,可高皇后在凤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