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摊主见了圆质和尚脸色凄然,以为圆质和尚不高兴,便有些怪罪自家这小子口无遮拦,触怒了先生,不由皱眉。
他为他这个儿子入学读书的事情,已经伤透了脑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先生愿意指点指点他,这个不懂事的娃娃还不知道讨好先生,反而问出这么蠢笨的问题来。
中年摊主有些着急,扬手便轻轻打了他的后脑勺,让他不要乱讲。
小男孩被打得哎呦一声,有些委屈,泫然若泣,不懂父亲为何打他。
中年摊主也不管自家小娃的委屈模样,连忙向圆质和尚告罪道:“禅师莫怪,小儿无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圆质和尚性情平淡,脾气中没什么火爆的烟火气。
他看着小男孩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冒着,又见他粉雕玉砌,模样喜人,不知为何,一时又想起阿秀姑娘来。
他第一次与阿秀姑娘相见时,她便是和一个开门出来拿活鱼的孩童玩耍,很是开心。
那时他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内心平静,毫无波澜,丝毫没有想过,那个女子,有朝一日,会一头扎进他的心窝里,再也出不来。
甚至,她还把他心中原本佛祖的位置,也给挤掉了。
圆质和尚知道阿秀姑娘是极喜欢小孩子的。
所以,他并不怪罪小男孩。
正如他口中念的那本《三字经》开篇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小男孩并非有意取笑于他,只是年纪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这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该做的,不是责备他,而是教导他。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的手掌抚上了小男孩的头顶,盘摸了几圈,摸着他的后脑勺。
“施主,无妨的!你不该打孩子!”
圆质和尚对中年摊主说道。
其实,不用圆质和尚说,中年摊主打完的那一刻,也后悔了。
他刚才是着急了,只以为这小子是调皮,故意取笑先生,可随即一想,自家这小娃不过四五岁,菽麦不辨、牝牡不知,不知道和尚和尼姑的事,也很正常。
而且,这毕竟是自家孩子,哪会不心疼,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
当下,中年摊主便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小脑瓜,安慰了他。
小男孩见父亲大手上前安慰自己,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只是,经过了这件事情,小男孩对于圆质和尚,便有些畏惧起来,直把他当成比父亲还要厉害、严厉的角色。
父亲刚才都要听他的,他自然比父亲厉害。
他有些怕他。
圆质和尚瞧出了小男孩眼中的畏惧来,一时便有些无奈。
教与学,师长并不需高高在上,学生并不需唯唯诺诺。
圆质和尚更愿意小男孩把他当成一个同龄的玩伴,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师长。
为了缓和小男孩的情绪,圆质和尚咧开了嘴,露出一张笑脸来,笑眯眯的。
若是肚子大些,耳朵长点,他便是个弥勒佛了。
他看着小男孩瞪得乌黑发亮的眼睛,指着他手里的那本《三字经》,问道:“不会读?”
“嗯。”
小男孩惭愧地点了点头。
“学过吗?”
“学……学过一点的,学了一个时辰,阿俊学会了,我……我没学会。”
小男孩又惭愧地点了点头。
阿俊,是他的玩伴。
他们常一起玩,一起聊天。
那天,一个教书先生来了,教了他们一个时辰,阿俊能背下不少来,而他,却一句也念不出来。
“觉得自己笨?”
“嗯……嗯。”
小男孩虽有些不甘心,不愿承认自己比讨厌的阿俊笨,但最后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不怎么会说谎。
圆质和尚看着小男孩又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却是摇了摇头。
中年摊主和小男孩都只以为他是有些失望,圆质和尚却道:“笨不笨,聪明不聪明,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去接那天上纷扬而下的雪花。
半空中,有些雪花在冷风的呼啸声中打着旋儿避开了他的手掌,而有一片,却正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那雪花,因圆质和尚掌心的温度,迅速化作了一滩雪水。
而其他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了地上,一层一层堆叠,堆成了一地厚厚的积雪。
圆质和尚道:“你看,这片雪花,不过是恰好落在我的手中,才变成了雪水,我们姑且叫它聪明;而其他的雪花呢,它们来年开春,才会融化,才会化作雪水,我们爱叫它笨。”
“可是,它们又有什么不同?”
圆质和尚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并没有,它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雪水最后的结局,不过都是流向江河之中,汇入汪洋。”
“笨与聪明,也不过是结局的先后而已,并不重要。”
小男孩摇了摇头,听得一愣一愣的,圆质和尚在讲什么,他不懂。
中年摊主不惑之年,却也满腹疑惑。
圆质和尚的这番话,绕得他晕头转向,他也听得一愣一愣,半懂不懂。
聪明就是聪明,笨就是笨,哪会不重要?
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才考上举人?
圆质和尚看着他们父子俩那一模一样、满头问号的表情,知道自己犯了他们大悲寺那一贯爱讲晦涩大道理的毛病。
于是就此打住,不讲。
他拿过小男孩手中的那本翻开的《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