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请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厢房里忙活了两个时辰,厨房中的饭香换成了药香,几乎楚州所有排得上名的大夫,悉数花重金请了来。
几个大夫用尽半辈子力气,才将薛千从地狱抢了回来。
自始至终,周澈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有目光凝在床上,未曾变过。
李琦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魂落魄,多少年来,没有什么事是脱离他掌控的,即便偶尔脱离了,所经受的,他也一并能承担。
可是此刻不同了,方才那一幕幕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
太过胆战心惊。
已近子时。
房中一灯如豆,昏黄烛光下,一人独立。人影覆在窗上,摇曳了整夜烛光。
院中,星辰满天,三个人全无困意。
张大哥在听到此事后,战战兢兢,做着赴死的准备。结果却在周澈的低声吩咐下,改了主意……
既然楚州已是是非之地,倒不如回老家。从此隐姓埋名,躲到世人看不见的地方,拿着周澈留下来的五千两银票,重新过活。
时至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否则,留在楚州只会等到一个结果——死。
此刻,他落了心,在后院安排各位大夫留宿,以免夜间发生不测。
张大嫂则在厨房忙活,烧着一锅又一锅的沸水。
院子里的抽泣声从未停止,李琦臂上已缠好绷带,蹲在一旁不作声。小倩则抱着她的白芷姐姐,像个大人一样哄小孩,轻拍她的肩膀。
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厨房——
“若不是我,薛姑娘不会受伤,都是我把薛姑娘拉过去的……”
“那么长的刀,直接刺进去……她的血喷了我一脸……”
“站在前面的也是我,本来该死的人就是我……”
“你说什么胡话!谁说薛姑娘要死了!”李琦忍不住发声。
可是看她哭得可怜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白芷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哭道:“要是……要是薛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可是我欠她的该怎么还啊?”
张大嫂抬起袖子抹了一下眼泪。
为何就这么难呢?
为何就得平白无故死这么多人呢?
那姑娘比小倩也大不了几岁,一家人全被害死不说,孤身查找真相,就在即将接近终点之时,却惨遭毒手……
若不是薛姑娘命大,若不是几个老郎中被逼的就差下跪了,今夜,她是绝对挺不过来的。
可是,此刻就挺过来了吗?
漫漫长夜,该如何捱过去?
若是两天之后,薛姑娘还未醒来,那便是罗汉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我该怎么还……”白芷的声音还在继续,却仿佛瞬间失了力气,气若游丝,“下辈子还,我下辈子还……”
一语未毕,她推开小倩的手,朝那墙上撞了过去。
李琦手疾眼快,猛地扑过去将她挡住,自己却被巨大的冲力撞到墙上,脑袋疼得两眼冒星。
白芷显然已什么都不在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没了知觉,只是大哭着,起来又要寻死。
李琦一个巴掌甩到她脸上。
刹那间,鸦雀无声。
小倩红着眼眶跑过来,一把将白芷抱住,拖得离墙远了些。
“你还嫌不够乱是吗!看看主子都成什么样了,你还要给他找事……是,你有愧于心,你该千刀万剐,可是死了又能如何!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差你一个?你死了薛姑娘就能挺过来?不仅不会!反而还会少一个照料的人!你明白没有?!”
他大喊一通,脸红脖子粗,嗓音沙哑。
自住进张家,一家人从未见李琦红过脸,向来皆是傻傻地笑,似乎天下根本没让他伤心和生气的事。
而此刻的他,眼中蓄满泪水,一滴滴掉了下来。
白芷抽噎着,不再大哭,倒在小倩怀里神情呆滞,望着暴跳如雷的李琦。
恰在此刻,厢房有些动静,周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逆着屋中的光,分辨不清面容,只依稀看到,那昏黄的烛光下,这个身影既伶仃又憔悴,既单薄又孤独。
仿佛承载着千百年的重担,屹立不倒,却在这一夜倒坍下来。
白芷身上又有了些力气,东倒西歪来到周澈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地上是泥土和砂砾,这一跪,力道如此之重,听那声音便可想象,腿上估计已是血肉模糊。
小倩的眼泪掉了下来。
白芷跪地,头垂下,再次泪如雨下,却不再发声,不再大喊,亦不再求饶和请罪。她只是躬身低头,以那样一个姿势跪着。
众人皆知,并不怪她。
薛千固然是因她受伤,可她既然这么做了,便是她自己的选择,白芷愧疚归愧疚,心中何曾有过伤人之心?
周澈站立着,沉默不言。
李琦也跪了下来,低声啜泣,不知在为谁跪。
庭院内,行程一副诡异画面:张大嫂立在厨房门口,小倩立在堂屋门前,周澈隐没进那一片阴影中,面前跪着一男一女二人。
良久,他干涸的嗓音发出来:“好好的,不去休息,还闹什么?”
白芷和李琦愕然,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
“此刻她睡着,你们尚可轻闲,来日她醒了,又有谁来照料?”他声音从未有过的疲惫,顿了顿,“我还不是那瞎眼的主子,不分善恶。错不在你,白芷,你今后要做的,便是跟她生死相随,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