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马车队领头的两辆马车已经走到人群当众中,还有五辆停在了人群之外,懂得兵法的人看到就会明白这是首尾呼应的常山阵法。《孙子兵法·九地篇》有云:“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他们虽然看似安静不动,实则已在暗中布局以防万一。
从头辆马车里传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好!到底是东南周鲁,文化之邦。”随着帘子撩开,下来一位穿着藕荷色长衫文士打扮的儒雅男子,洁净清爽,见人三分笑,让人不由地舒服信任。他走到村长面前,拱手施礼,“这位老丈,晚生初到宝地,多有打扰。敢问高姓大名?”
社会上按士农工商地位排列,村长虽然在村里德高望重,但也素来敬重读书人。况且眼前这人从容优雅,气度不凡,即使不用村长多年的见识也知道对方是有身份的人,位高而好礼,最容易赢得别人的尊敬好感。连忙说道:“啊?不敢,老夫姓荆,乃是这个村的村长。”
“啊,果然。看老丈器宇轩昂,原来是名门之后,源远流长,令人佩服。”
荆老头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对方的话,但奉承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不禁笑逐颜开,又被对方“名门之后”这几个字打动,连忙在谦虚之后追问道:“不敢,不敢。敢问您说名门之后是啥意思?”
不料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又问道:“敢问荆老丈,贵村可是迁徙至此有两百多年了?”
荆村长大吃一惊,高人,高人啊!他在心里大声赞叹道。他刚才被对方一句“名门之后源远流长”挠到痒痒处,很想追问他何出此言,又被他说一语道破自己村是元代迁徙至此,更是惊愕万分。
“村长,村长。一定要盛情留下他们。”有人拉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道。荆村长回头,原来是他们村去年刚中举的举人老爷。不比久居乡野对外边社会缺乏了解的村长,这位荆举人毕竟去过州府,看人可是有眼力得多了,村长一下反应过来,对,对,荆举人说得对,到底是读书多,反应快。是得把这几个人留下来,好好讨教一番关于自己姓氏以及家族历史才是。
因为,他们荆家村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知道他们祖上是适逢战乱从冀州迁徙至此的外来户,最早的时候因为生活贫困又不识字,前三代都没有族谱,直到第四代生活渐渐安稳子孙开始读书识字,才开始记载族谱这等大事,往前找补三代容易,家中老人还有记忆,但祖先来自冀州哪里,自己的根在哪里,却无从得知,这成了他们一代代族长祭祀时的心病。中华民族讲究传承有序,荣耀于先祖的光辉,他们荆家村人却是无根之萍,怎不令他们心存怯弱?这也是他们虽然在此落户了几代,却总还是无法融入当地社会,被视为“外来户”的一个主要原因。当地人很以自己的祖先和文化为自豪,动不动讲他们是古越人之后,这里是伏羲、女娲的道场。而荆家村人连自己的祖先都说不清楚分明是数典忘祖,行同蛮夷,自然处处受歧视。即使他们自己也抬不起头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告诉他们先祖的信息,怎不令他们欣喜?
不过,他不知道荆举人有此考虑的目的完全不和他一样,荆举人是看对方气度不凡想好好结交一番。自从去年中举后,荆举人在村里俨然是举足轻重高人一等的人物,但只有荆举人自己知道自己在县里分量。歙县每次科考都会有三五个进士,他这样的举人多如牛毛,在县里根本排不上位置,更糟糕的是他又不像当地人有根深叶茂的家族依靠,可以一个个相互拉扯帮助,他只能靠自己,他如今已经快四十岁了,只有最后几年时间争取上进了,他自然会抓紧一切机会为自己争取。
儒雅男子又指了指西边隐约的山峦问道:“那里可是白际山、搁船尖?”
荆村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已经视这位先生是学问渊博到无所不知的高人了,这样的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甚了了的来历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儒雅男子回头对马车里说道:“我就说吧,无辰兄,这里背靠黄山,东有天目山作为屏障,西有白际山阻挡,乾位高达,坤位充实,钟灵毓秀,天然风水宝地啊。”
他们这里是风水宝地?这下不止村长,其他村民的目光都热切起来,纷纷聚拢过来,除了他们最心生恶感的吴贵显和季敏,其他人都放松了看守。耿家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耿其峰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向吴贵显那里,他才发现曾经打过照面的那位管家已经站在了吴师兄和那几个最强壮的村民之后,他们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只是他们神情放松,和村民微笑搭讪,不认真辨认根本发现不到。
原来,那里在说话吸引众人的注意,这里在暗度陈仓蓄势待发。
耿家辉不由地着急起来,“那我们……”
“闭嘴!”耿其峰低声喝道,“你没看出来他们是在帮我们吗?只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就没事。”
“在帮我们?”耿家辉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已经来不及想父亲话语里的含义了,因为他的目光被后面马车陆续下来的几个年轻人给吸引过去。啊,男子倜傥英俊,两位年轻的女子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面貌,但看她们绰约的风姿想必也是品貌上佳,这是他在金陵也难得见到的精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