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布了下来,湘林馆院内的几株矮树也在这块黑幕之下渐渐形影消失,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内的灯火尚未点起,就连在这里伺候的丫头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从外头看起来这座院子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似的。
凝眸定睛落在里间的窗子上,会发现有一道影子投在窗纸上,纤量的身形看起来简直不能再单薄了,一双失了往日嫩滑的手覆在枣木窗棱上,半个身子都像是在用这只手撑着似的,一张失了容光的脸庞在脸颊处明显地凹了下去,原本就不大的脸庞此时看起来更加瘦削,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像是就被病魔困扰的样子,漆黑的眸子下依旧闪着些光亮。
刘姨娘目光瞧着窗外,将女儿的这些举动尽数看在眼里,在那抹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后,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镇国公府不能承受第三条人命了吗?
她看倒不见得!
原本是想着借这件事情能够见到老夫人一面,好将自己心中的愁苦说与她听,谁知老夫人竟然毫不在意,不仅对她不闻不问,还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安抚人心。
她进了镇国公府的门有十多年了,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她姨娘的身份,她对上恭谨有礼,待下柔善宽厚,哥哥送来的贴补她几乎全部用在孝敬老夫人和府里的两位夫人,对待下人也是向来都不吝惜的,谁知在哥哥断了贴补后,最终换来的却是无人问津,和众人无情的疏离。
好,既然人人都怕她,那索性就再让他们更忌惮一成!
他们不是打算用一场法事就将这件事情平息下来吗?妄想!她偏不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刘姨娘握着窗棂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三分,本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随着力道的收紧渐渐将青筋露了出来。夜色之下的那张脸越发显得肃穆阴沉,两腮紧紧地绷起,一双银牙咬了又咬,像是要把眼前想到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力道而碾碎一般。
夜色越发浓重,带着些许寒凉的北风从半掩的窗子里刮了进来,老夫人不禁身上打了个寒噤,从梦中醒了过来,一边叹息着人老了睡眠就是浅,禁不住一点凉气,这才刚入初秋身上便觉得寒了,一边伸手掩了掩盖在身上的丝绒薄被。
老夫人身上盖的被子是今年春天玉屏才吩咐人做的,夏日里暑期重,可到了夜里老夫人还是要盖些的,冬日里的团绒丝绸被有些厚重,不比这种丝绒的巾被轻便,盖在身上既不算热也能挡一挡身上的寒气,所以被子才一拿回来老夫人就留下了,盖了一整个夏日。
眼下也不是到了深秋该换被褥的时节,所以老夫人房里一时也没有张罗起来,眼下秋风甫一上来,这被子倒显得单薄了。
“老夫人可是醒了?”隔间外睡在榻上的玉屏轻声问道,她常年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这几年老夫人年岁渐高,睡得也不比往日熟了,经常是要一晚上起两次夜,时间久了她倒睡得也越发轻了,听见老夫人房里有些动静便醒了,方才听到老夫人伸手掩被子,她便试探性地问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继续说道:“玉屏,再添床被子来,”话音里像是引着诸多慨叹似的,“也不知是这天气凉了还是老了不中用了,这才入了秋便觉得身上凉凉的了。”
玉屏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揉了揉眼睛将自己从熟睡中唤醒过来掌上灯火,黑漆漆的屋子在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得暖了几分,但听见老夫人这样感慨一时有些愣了,想到自己刚进镇国公府初次见老夫人时,虽算不得年轻,也久居后宅,但从那张目露坚毅的脸庞上仍可以看出她年轻时那铮铮不屈的神情,听说老夫人也曾伴夫出征,在军营前效过力,也算得上是一位女巾帼。
而如今,这位巾帼女将却在深夜里对着黑暗叹息自己年华老去,玉屏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她跟在老夫人跟前多年,若说一开始是以奴才的身份去侍奉主子,那现在过去了许多年,她早已将老夫人视作自己的母亲一般的人去照顾。
“老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少爷小姐们都还没有长大成家,您怎么就老了呢?”玉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子翻着冬日里的被褥,前两日见秋色上来,她便命几个丫头将老夫人房里的被褥拿出去晒了除除湿气,眼下刚好用上了。
老夫人一听到玉屏提及自己的孙儿们,嘴角不由地向上翘了翘,“是啊,就怕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喽。”
声音里满是无奈,玉屏笑道:“秋风才一上,老天爷还没闹天儿呢,老夫人就开始说这话了,可是在怪我们没有提前给您把被子提出来?”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我还没说你什么,你倒先怪起了我来。”
“奴婢哪里敢嘛。”嘴里说着不敢,但面上仍是神色不改地笑着,老夫人瞧见了也只是赌气一般地瞪了她一眼。
“我跟着老爷行军打仗在前线奔波了几年,生庆忠的时候已是十九岁,这几个孩子又为了各自的前程晚了几年,有孙儿已是比寻常女人家晚了几年,可…”说道这里老夫人的声音里有些哽咽,她深吸了几口气恢复平静后继续说道:“可怜我这一生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玉屏知道老夫人伤心难过,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没有什么比黑夜能够更直击人心的话语了,它总是能将这种无穷无尽的伤痛无限扩大,大到让人无法抵御。
良久老夫人才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玉屏,你说那场法事是不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