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暮气,高挂的油纸灯被吹得东倒西歪,昏暗的灯光也变得东倒西歪,光亮时而照射在布生苔藓发腻的墙上,时而照射在阴暗脏污的泥水滩上,时而照射在一前一后疾走的少年与少女的面颊上。
檀生猛一收住脚,跟着她快步小跑的许仪之一个没收住,险些飞出去。
许仪之脸上一红,幸好黑黢黢的,不算太丢脸...
檀生站定,双手握拳,对着墙壁深吸一口气。
许仪之以为小姑娘要放声大哭,就像那晚在清虚观一样。
挣扎了许久,终于向前挪了半步,刚抬起手准备放到小姑娘肩头以作安抚。
哪知,这手抬到一半,便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划破长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破世道什么狗屎人生啊啊啊啊!!!”、“无量天尊我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跟而来的是...
许仪之目瞪口呆,手僵在半空,顺势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没看错…
赵...赵大姑娘…她在恶狠狠地踹墙…
手脚并用…
在踹墙…
一边暴躁,一边踹墙。
穿着一件鹅蛋黄高腰长襦裙,面目扭曲...穷凶极恶地踹墙…
墙...做错了什么…
许仪之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麻木了。他是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比较好?还是静静地等待,假装自己不存在?还是跟赵大姑娘一块踹墙,控诉世道不公,人生狗屎?
在许仪之左右摇摆不定时,檀生气喘吁吁停了动作,再长呼一口气,迎风理了理拨乱的鬓发,正欲一扭头被吓了个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在的?”檀生吓了个结巴。
我一直都在...
许仪之默了默,决定说实话,“从你骂狗屎的时候…”
檀生脸上一白,瞬间收敛眉眼,莞额敛眉,样貌清纯得像庭院中含羞待放的栀子花,“应当是许公子听岔了,小女出身虽不高,但到底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是万万说不出…”檀生侧身掩唇,面颊应景地红了一红,“今日谢过许公子拔刀相助了,若无许公子出头,小女一介女流还当真不知拿那老道如何是好呢。”
你剁人家叽叽的时候,明明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无师自通恶霸相。
可谓瞬间变脸,真是深谙川剧精髓啊…
她,吃了很多苦吧?
才会深谙人的心理,善于抓住人的七寸,从而达到目的。
蠢钝狠辣的婶娘,优柔寡断的生父,唯利是图的祖母…还有赵家其余各有特色却蔫坏蔫坏的同辈…他的人告诉他,赵大姑娘在广阳府时与身边的奶妈妈相依为命多年,不仅要自给自足,还要养活卧病在床名义上的母亲,事实上的姨母…
她狡猾却善良,较真却豁达,虚伪却真诚...
她绝不是依附而活的菟丝花,是杂草,是芭蕉,是薄荷,是一切生机勃发却隐忍生长的美丽。踹墙,美。
大哭,美。
骗人钱的时候,最美。
巷口油纸灯来回摇晃,照得小姑娘眼睛水灵灵的,似蒙玉带碧水。
许仪之轻咳一声,“这些脏事,让男人来吧。小姑娘手要干干净净的。”想了想,觉得这话有歧义,“不是说赵大姑娘手不干净,只是杀人这种事,还是让男人做比较合适。”再想想还是不对,许仪之赶忙添了一句,“也不是说你不会杀人,赵大姑娘如此聪慧,怎么不会杀人呢…”
越描越黑!
许仪之快绝望了。
仰头看了看天,决定听天由命...
檀生神容微滞,昏黄灯光下的少年郎是十足十的小白脸。
翁家大郎英挺飒爽奈何是个大八婆,许家公子唇红齿白却是个下手阴毒的狠角色。
一个小白脸卸起人胳膊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两辈子加在一起,头一回有人告诉她,脏事让男人来吧。
檀生眨眨眼睛,真奇怪,眼睛有些酸,真奇怪,胸口也有些酸。
“镇国公府早已解甲归田,府中难道还有尚武的习惯吗?”檀生别开眼,轻声问。
“镇国公子弟行伍出身,总会一两招防身。”许仪之神容淡淡,草草略过,“你…还预备回赵宅吗?”
多稀奇呀...
她不回赵宅,还能去他家吗???
檀生一本正经道,“本来打算开间豆腐坊来着,我还能帮忙摆摊算命…”
檀生算姑娘家里身量高的,也只堪堪到他胸口,许仪之唇角不由自主向上挑,低低偏头以迁就檀生,却听小酒馆里闹闹嚷嚷的,许仪之抬头一看,小酒馆人多起来,他们二人自是再不便入内,抬头看天色,想想方道,“时辰不早了,你们的马车呢?”
对哦...马车呢?
檀生往小酒馆里一瞥,正好看见车夫大哥喝得正亢奋着炸金花呢...
许仪之顺着檀生的目光看过去,默了默,“那我送你回去吧。”再添一句,“你的奶妈妈和丫头,我的人会把她们送回去。”
檀生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颔首抬脚向前走。
许仪之在檀生身后转了三个圈。
天已黑了,没必要戴帷帽。
檀生走在前,许仪之落后一步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路,方开口道,“然后呢?”
檀生一愣,“什么然后呢?”
“开豆腐坊,摆摊算命,然后呢?”
檀生笑起来,“然后,我发现这样实在太难了。”
更何况,做错的,不是白九娘,不是她,不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