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石进早早地和主管外院的陶大管事告了假,到了约定的地方和水龙队的小兄弟吃酒。
此间小店名为柳绿斋,因其院内有一株百年垂柳而得名,是内城里极为不显眼的一间食肆,价格便宜公道,小菜味道也做得尚可,正适合石进和他小兄弟这样的人来吃酒。
石进的小兄弟叫刘大头,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过年杀猪时,送了半扇子猪给熟识的水龙队头领,才寻得了如今的这个差事,每月俸禄也没几个钱,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两个人叫了一壶烧酒,就着一碟咸豆子,一碟腊肉干,边吃边喝边闲聊,等着厨房里的大菜——黄焖羊肉。
石进将话头往元宵节的火灾上引:“今儿个从元宵节花灯彩楼烧起来的胡老板那里经过,听说那胡老板准备出让那两间香料铺子,要回乡养老了。啧啧,真是可怜,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被一场火烧得干干净净。”
刘大头刚喝下一口酒,正在砸吧嘴品滋味儿,听石进这么说,摇头毫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自打有了这元宵节花灯会,哪一年不出点踩踏或是火灾事故?那胡老板这回都算是小的了。碰到那灾害严重的,倾家荡产,投狱抵偿都是轻的了!”
虽然说在水龙队里做个差役也不错,平日里在街坊邻居面前腰杆儿也能挺得笔直一些,但是元宵节人家赏灯游玩的,他们却要提心吊胆,严防火灾发生,还要随时准备着冲入火海,英勇救灾,一不小心小命儿就没有了。
这几年下来,刘大头心里头还是有怨气的。
“那是那是!这次都多亏了你们扑火及时,否则那胡老板哪里有那么容易脱身!”石进见机地起身给刘大头杯子里又斟满了酒,敬了他一杯。
刘大头爽快地举杯一饮而尽,眼神又盯上了酒壶。
石进立刻又起身给他斟满一杯。
“不过,这每次发生火灾都要扎设花灯彩棚的人出钱安抚,那万一要是有人有意寻衅生事,那主家不就亏大发了?”石进皱眉问道,一脸担心的模样。
刘大头嗤笑一声,一边拈了一条腊肉干塞进嘴里,嚼得啧啧作响,一面含含糊糊地说:“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除非是和那扎设花灯彩楼的主家有仇,否则谁愿意担这么大的风险,去点燃那东西?
元宵节花灯会,到处都是易燃之物,人潮又拥挤,万一发生火灾,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万一要是被查出来,罪不及全家就够庆幸的了,哪里还管是砍头还是凌迟!
啧啧,就为了寻仇,就把自己打进去了?不划算,不划算……”
刘大头说着,自己先抖了抖,似乎想起了那可怖的画面,忙又灌了一杯酒,压惊。
石进立刻又起身给刘大头斟满了酒杯。
刘大头说的是实情,但是,想到冯淑嘉话里话外的隐忧,石进还是硬着头皮追问道:“那这次胡老板的花灯彩楼引燃坍塌,可有问题?我可是听说那胡老板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布置好几手呢!”
刘大头很奇怪石进对于这件事情的执着,不过等他看到石进一脸的纯粹好奇,就释然了。
年轻人嘛,遇到个什么不寻常点的事情,就想着追根究底。就像他,偶尔听顺天府的捕快说哪里死了个人,也会凑上去问个究竟呢!
哪里管事情和自己有没有干系!
刘大头心有戚戚然,决定满足石进的这份好奇心。
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凑近石进,压低着声音说道:“胡老板家的花灯彩楼引燃坍塌有没有问题的,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事后听胡老板说起他的布置,我们头儿也起了疑心,觉得这火势起得有些蹊跷呢!”
水龙队的头儿,那可是有许多年防火救灾经验的老手了,如果他觉得这场火灾是有人故意引发的话,那十有八九就是人祸了!
石进心底一喜,正竖起耳朵前倾身体,要进一步打探,刘大头已经坐回了身子,颇为遗憾地摊手道:“不过,一场大火足以烧毁一切,胡老板这个人平时又一向与人为善,很少结下仇家,要真排查起来的话,只怕难度不小啊……”
石进明白,证据不明显,仅凭猜测,谁会愿意为已经没有油水可榨的胡老板奔走叫屈呢。
石进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就像是每一个没有解开秘密的猎奇者一般。
刘大头摇摇头,又拈起一条腊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黄焖羊肉端了上来,刘大头就更是只顾着喝酒吃肉,嘴巴都被堵上,腾不出空儿来说话了。
石进情知从刘大头这里实在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了,便只是殷切劝酒,不再打听元宵节火灾的事情。
饭后,看着已经喝得醉醺醺,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的刘大头,石进无奈地摇摇头,喊来掌柜,吩咐道:“看他这个样子,今晚是走不了。你寻个空房,先安置他一夜再说吧。”
掌柜应诺,喊来小二,两个人一起架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大头。
石进对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抬脚出了绿柳斋。
出了街巷,人却没有往武安侯府的方向去,而是转身折向了与之相对的小巷子。
正月天气尚且寒凉,夜色降临得也早,此时的小巷子内已经阒寂一片,只有偶尔刮过的夜风呜呜作响,摇动着屋檐下的灯笼轻晃,投射在地上的光影也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