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山居士却不知冯淑嘉这番心中暗涌,上前认真地品鉴《荔枝图》:“布局疏朗,用墨浓淡得宜,荔枝之形纤巧毕现,不错!不错!”
别人得荔山居士这番夸赞,只怕会欢喜极了,可是冯淑嘉却知道荔山居士只说形似,不谈神韵,是在隐晦地提点她作画匠气太浓,缺乏天然之灵气。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两年她虽然不时地练笔找回了曾经的画技,却在现实的重压之下,始终都无法做到荔山居士所说的“忘尽俗事,沉浸境中”,因此笔下之画能够尽得其形,却总是不够传神。
“多谢居士夸赞。”冯淑嘉致谢,然而脸上的喜意怎么都显得勉强,等到她回头再看向桌上的那幅仿作《荔枝图》时,面上勉强之意便更深了。
荔山居士诧异,不明白冯淑嘉这是对他的评价不满意,还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评价,对于她自己的画作有所不满。
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子就能够有这般心境和笔力,已实属上佳。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人,荔山居士就算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不错,甚至是很不错,比很多书画不错的读书人下笔还要有神,却也不会因此就对她用太多的心思。
就算是这次的会面品画,他也多是看在萧稷极力推荐的面子上。
荔山居士起身离开书案。
冯淑嘉虽然能够理解荔山居士如此对待一个“陌生人”的举动,但是作为一个“老熟人”,她心里上却觉得委屈心伤,面上难免就流露出一丝来。
萧稷在旁边看得心里酸酸的,为自己心酸,也为冯淑嘉心酸。
应酬完毕,荔山居士无意留客,端茶自饮。
冯淑嘉前世和荔山居士相熟十数年,对于他的习惯了解甚深,见他端起茶杯饮茶,就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即便是再不舍,冯淑嘉也只能有眼色地开口告辞,临别之前,也没有忘记提醒荔山居士:“今日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来荔山结社作诗,要一较高下。她两人相争已久,积怨已深,此番寿阳公主时隔大半年才又出面迎战,只怕战况激烈……到时候,胜负难定,怕会来打扰居士出面评判。”
前世就有过这样的事情,其中一次还是她和荔山居士一起躲开的。
荔山居士抬头讶然,冯淑嘉这是特意提醒他,怕他到时候会陷在两方之间左右为难,谁都不好得罪吗?
毕竟,不论是隆庆帝,还是汾阳王,都不是他一介隐者所能够开罪的。
荔山居士觉得冯淑嘉这善意来得有些突然,也太真切了一些。因着这点善意,他开口多问了一句:“不知冯姑娘作画师承何人?”
冯淑嘉一喜,连忙答道:“家母极为喜爱居士的画作,小女从小耳濡目染,看得多了,临摹得多了,就粗粗通晓一些。”
说罢,见荔山居士面上的温和,她忍不住多加了一句:“非要论说师承的话,那小女算是师承居士您!”
只不过是前世的师承……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续师徒缘分。
冯淑嘉目露期待。
荔山居士却不知道冯淑嘉的这番小心思,闻言捻须笑道:“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错,哈哈……”
却没有顺势收徒的意思。
冯淑嘉垂下眼睑,难掩失望。
一直跟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的萧稷,更是失望不已。
没想到荔山居士一出现,他在冯淑嘉面前就没有任何存在感了。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一时生出来的引荐冯淑嘉的想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知道荔山居士只怕是还有话要和萧稷说,冯淑嘉只能起身告辞。
荔山居士并不挽留,却看在萧稷亲自相送的份上,也起身将冯淑嘉送出了小院。
远远地离开了山居,从树上解下马缰绳,冯淑嘉回头再看一眼,轻吐一口气,劝慰自己,已经见到了荔山居士,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作了幅《荔枝图》让他品鉴,得了他的夸赞,这已经是极好了。
至少,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甚至,比前世她和荔山居士的接触相处也要顺利得多了。
冯淑嘉心情慢慢地好起来,对着前来送别的萧稷屈膝诚恳谢道:“多谢君公子替我引荐,否则,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见一见传闻中的世之大儒呢!”
冯淑嘉只是激动,并不傻,明白若非有人引荐,她是没有机会这么顺利地见到荔山居士,还能够得他客气相待的,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想明白,前世荔山居士为何会对她那么好。
由此可见,荔山居士和眼前这个人的渊源,只怕极深,远不是他方才所说的偶然相遇的缘分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两人都有意隐瞒,那冯淑嘉也开口不揭破萧稷的“谎言”。
见面前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向自己致谢,萧稷只觉得心里一直积压的郁郁之气顿时都消散了,笑应道:“冯姑娘无需和在下如此客气。”
神色温柔,声音低沉。
冯淑嘉觉得今天的萧稷有些特别,特别地温柔、细致,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就干脆逃开好了。
“寿阳公主还在等我去参加诗社的活动,荔山居士似乎也和君公子有话要聊,那我就先告辞了。”冯淑嘉说完,点头聊作示意,便翻身上马,一紧缰绳,驱马离去。
萧稷张张口还未来得及开口挽留,冯淑嘉就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萧稷长叹一声,无奈对着冯淑嘉的背影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