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稷正看着沉沉的夜色出神。
今夜云层深深,掩盖了星月的光辉,天地间一片漆黑迷蒙,这多像是他们如今的处境,暗沉无光,无处施为,而冯淑嘉就是那偶尔从云隙间露出的一两点星光,给他们带来微弱但至关重要的光亮,以窥破潘玉儿的秘密。
“往后再做事情,记得周全一些。”萧稷回身,沉声吩咐柳元,“别让冯姑娘查出什么不妥来了。”
否则,以冯淑嘉的个性只怕会一查到底,最终无可避免地牵涉进来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冯淑嘉还真是个较真又机敏的小姑娘,让他不得不认真以对。
虽然,他并不清楚冯淑嘉一个才刚十一岁的小姑娘,本该娇养在闺中,正是欢快天真的年纪,怎么会如此地沉稳世故,又执着不回。
柳元肃然,郑重应诺。
冯淑嘉对此浑然不觉,当日从清风茶楼回到武安侯府之后,她就立刻被严嬷嬷唤进了得宜居。
念秋前来传话的时候,冯淑嘉很是惊讶,一面由采薇服侍着梳洗更衣,一面问她:“严嬷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寿阳公主不是说要留她说话的吗?”
所以本来打算和严嬷嬷一起回武安侯府的她,才会一个人离开寿阳公主府,并且临时改了主意去清风茶楼一探究竟的。
可惜非但没有遇上她要找的人,而且连一点有用的讯息都没有从小二口中打探出来,白白地跑这一趟。
念秋摇头,帮着采薇给冯淑嘉梳发簪花,一面将一支顶端雕有荷花纹样的玉簪递了过去,一面轻声回道:“奴婢也不清楚……不过,看着严嬷嬷的神情似乎有几分不悦……”
冯淑嘉一怔,不高兴啊。
严嬷嬷本来就严肃少笑,一张脸古板无波的,如今既然连念秋都看出来她的不悦了,只怕严嬷嬷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吧。
冯淑嘉默默地回想着思索着今日在寿阳公主府的水榭发生的事情,也多少能明白严嬷嬷为何生气,左右不过是她惹了贞慧郡主不悦,贸然出风头罢了。
可是,今生亦如前世,武安侯府和汾阳王府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利害关系,这注定了她和贞慧郡主难成朋友。
而且寿阳公主这个主人有意拿她去挫贞慧郡主的嚣张气焰,她一个初次到访的小小客人,又怎么能够违逆呢?
念秋和采薇见冯淑嘉怔然不语,相视一眼,都十分担忧。
可是她们没有随同前往,不知道今日在寿阳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好贸然向冯淑嘉打听,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本来她们还打算找随侍的采露打听一二呢,可是冯淑嘉见妆扮得体,便起身抬脚往得宜居行去,根本就没有给她们打听情况的机会。
主仆三人一路沉默乘船渡过荷塘。
赵娘子见三人一脸凝肃,立时小心翼翼起来,只管摆渡,不敢多看一眼,多言一字。
到了得宜居,一进院门,念秋便止住了脚步,满脸担忧地看着冯淑嘉由采薇伴着,如往常一样举止从容地进了正房。
在如今的得宜居,她是没有资格进去伺候,以伺机帮助冯淑嘉一把的。严嬷嬷一早就言明,进屋伺候的除了冯淑嘉身边的大丫鬟,只留下瑞珠一个即可。
念秋也无心进自己屋里坐等消息,就留在抄手游廊,装作打理院子琐事,来来回回地不安踱步,实则是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正堂里,门帘紧掩,严嬷嬷端立在堂上,神情严肃,眼底还带着一丝失望和痛心,一见冯淑嘉进来,不待见礼问安,就立刻冷冷地问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冯淑嘉心中早就想得明白,这会儿听得严嬷嬷如此责问,便恭谨而坦然地自认过错:“是因为我没有谨记遵守嬷嬷之前的反复教诲,在畅音阁非但没有努力避开贞慧郡主,反而牵扯进她和寿阳公主的是非争端之中,遗祸无穷。”
严嬷嬷闻言神色稍解,总算还不是太笨,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是想到冯淑嘉明明什么都明白,却还是糊涂地陷进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的宿怨纠葛之中,严嬷嬷登时又愈发地生气了,本来就严肃古板的脸上,这会儿也气得微微泛红。
瑞珠在一旁看了,暗自惊诧。
要知道,严嬷嬷教授过的贵家女子也有十几个了,不论学生们做得好与不好,她只是指正教授,却从不轻易动怒,真正是事了拂衣去,半点不牵连。
可是怎么一遇到冯淑嘉,这一切就全都变了呢。
先是当着寿阳公主的面儿夸赞冯淑嘉一句“不错”,为冯淑嘉求来寿阳公主亲自手书的请帖;现在又因为冯淑嘉做得不对,而动了真怒。
想到严嬷嬷教授冯淑嘉统共才教授冯淑嘉半个月罢了,却屡屡为她破例,瑞珠危机感顿生。
旋即又为自己的紧张而好笑。
冯淑嘉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真得严嬷嬷的喜爱和倾心教诲,那最多也不过是圆满的师徒情分罢了,又怎么会和她抢着继承严嬷嬷的衣钵呢。
饭碗保住,瑞珠静下心来,安静垂首侍立。
只听得沉默良久的严嬷嬷,终于勉强平静下来,严声问道:“你既然知道这样做了遗祸无穷,那在畅音阁时,为什么还要如此行事?”
冯淑嘉长叹一声,不答反问:“嬷嬷一直跟随在寿阳公主身边,对于贞慧郡主其人肯定很了解吧。您见过贞慧郡主真正敬畏或者惧怕避让过谁吗?”
严嬷嬷一怔,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