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梳洗罢,潘玉儿和冯淑嘉并肩睡在拔步床上,抬头看着头顶的纱帐在皎洁的月色的映照之下,轻轻晃动,如一汪温柔的清泉,白日里的警惕和防备也随着那荡漾的微波,渐渐地消散了,两个人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多数时候,是潘玉儿在说,冯淑嘉在听。
潘玉儿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多是她少时跟随父母到任上的生活,讲各处的风土人情,讲她家中闺阁生活的无忧无虑。
当然了,潘玉儿说的是上一世的事情,今生当她在三岁时大病一场之后,意外重生,全部的精力就都用来筹谋如何遇早日来京,寻找萧稷了。
要不是她的运作,父亲潘良也不可能比前世提前两年任了知县。只可惜,依旧是前世那个偏僻穷困的玉林县知县,否则她的身份更高一些,更能帮助萧稷一些,肯定就能让萧稷更加愈发地另眼相看。
“冯妹妹,你也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潘玉儿念及此处,轻轻地诱导冯淑嘉,眼底深处精光闪闪。
或许她能够从冯淑嘉的回忆当中,抓住武安侯府和萧稷的特殊关系也说不定。这样,就能更顺利地打入萧稷身边,和他一起并肩奋战,在不久的将来共同饱览这壮丽山河。
“我小时候啊……”冯淑嘉想起往事,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呢喃道,“我记事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封侯封将,但是家里生活也很宽裕,规矩也不像现在这样多……
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大妞,一起爬树去采桑叶,爬上去了才知道害怕,可是看着高高的地面,却又不敢下来。母亲又气又急,吓唬说要打我。父亲却蹭蹭蹭地爬了上去,抱起我一下子飞落在地,拦住母亲伸过来的桑枝,将我举得高高的,说是将门之女,合该如此……”
冯淑嘉说的也是前世,因为今世重生,她还没有见过阔别一世的父亲冯异呢。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心头一热,渴望再见父亲的冲动灼烧得她心里如洪流奔涌,一时难以自已,那嘴角也就越扬越高,怎么都拉不下来。
潘玉儿微阖眼眸,掩饰眼底闪过的一丝妒忌。
她从冯淑嘉的追忆之中都可以想见冯异对于女儿的宠爱和放纵,这是她不论前世今生,都未曾从任何人身上体会到的。
父母疼爱她不假,却将她的美貌和聪慧看作是奇货可居,所以才会送她来京城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攀上高枝儿,将来好带契娘家;姚家诸人爱护她不假,作为外家能将她如此娇惯,实属罕见,可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和她的父母打着一样的主意罢了!
隆庆帝宠爱她是事实,可是隆庆帝贪图的是她的美貌和装出来的天真烂漫以及善解人意,将她当做一个可心的玩意儿罢了。在隆庆帝心中,最为敬重的永远都是他的结发妻子,出身于帝师之家的杨淳懿,那个直到临死之前,都端庄沉静、贵重威仪,懂得取舍的女人。
那些裙下之臣,吹捧她、奉承她,竭心尽力地伺候她,一个个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给她一般。可她心底很明白,那些人爱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手中的权势,或者说是将当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太后,压在身下纵情驰骋的那种征服的快感。
她唯一的儿子,她拼尽全力将其拱上皇位的孩子,对于她这个生身母亲,却只有畏惧,没有敬爱,待她甚至还不如待乳母亲近,所以她一怒之下,寻了个由头将乳母凌迟处死,却因此而彻底和儿子绝了母子之间的孺慕之情。
想一想,她前世过得还真是可悲,一生都按照别人设计好的道路前行,从来没有什么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除了萧稷——那个唯一在面对她的时候肯报以真诚的态度的人,不论是赞赏还是厌恶,都从来不加掩饰!
所以当发现自己意外重生在三岁幼时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生她终于可以干干净净的,在最美好的年纪,遇上最为心动渴望的男人了!
萧稷,是她千疮百孔、暗黑沉沉的心底,唯一一抹亮色、一片纯洁,他就是她的梦想和救赎!
潘玉儿妒忌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继续试探浑然不觉的冯淑嘉。
可惜,直到外头响起三更的梆子声,她还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潘玉儿不由地泄气,如果不是冯淑嘉说话时语调轻快流畅,没有任何作假掩饰的痕迹,她都要怀疑冯淑嘉是故意骗她的了!
“玉儿姐姐,时间不早了,明天咱们还要去铺子里看看,早些休息吧。”冯淑嘉这才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呵欠,嘟哝道。
潘玉儿无法,只得点点头,躺平身子,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曙光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潘玉儿就幽幽转醒了。
感觉到身边有人在时,她立刻警惕地挺身而起,却又蓦地想起昨日自己夜宿芷荷院的事情,又悄悄吐了一口气,用手轻轻地拍着心口安神,怕打扰到了冯淑嘉休息。
冯淑嘉却已经被潘玉儿这番惊起惊醒了,揉揉眼睛,对着坐起的潘玉儿哑声道:“玉儿姐姐醒得好早,昨晚上睡得好吗?”
因为昨夜小姊妹之间的悄悄话,冯淑嘉待潘玉儿较之平时的敬畏更多了一分亲近,声音懒洋洋的,人也没有立刻坐起来。
“吵醒你啦。”潘玉儿歉然一笑,解释道,“方才刚醒,一时之间忘了昨夜留宿的事情,惊了一跳。”
其实,方才刚醒的那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隆庆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