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申玉才大摇其头,一脸耻笑,“这个粗鄙之徒,还极为贪财。”
申玉才的话很难听,而高守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仍独自沉思状,未做理会。
未得到回应,申玉才更加不爽,冷哼一声,声量转高,义正严词道:“作为大宋子民,贫贱不可憎,可憎的是鄙陋无知,可憎的是不通礼仪,不被教化,同蛮夷无异!这等人,作为大宋子民的资格都不配,如何敢堂而皇之,端坐堂椅之上?”
“正是正是,我们三少爷可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圣人门徒,解试甲等,渭州有名的大才子,出身豪门,功臣之后,”皮五不失时机的附和帮衬。
他又指着高守,盛气凌人的喝骂开,“你这劣等蛮夷跟我家三少爷同坐,是辱没了我家三少爷,真该押送去官府,脊棍八十,赶出渭州,发配充军!”
“不可如此说高义士。”
王雪如虽然口中护着高守,心下也觉得高守的确粗俗,不遵礼节,有些市侩了。
钱钞自然是给他的,但作为座上宾,应该稍稍推辞一下,主人家也能得回几分面子,王家虽为没落商贾,却也诗书传家,遵礼知仪,度循礼法。
想来他是常年居于荒野,无有教化,未见世面,脑袋也不够机灵,还以为他或许会有不一般之处,此前感到他可能是洒脱不羁,那该是错觉吧。然而无论如何,他有恩于王家,不可让他受到伤害,定要保着他。
“义士?义士助人,哪有贪图钱财的道理?哪里会是没有教化的蛮夷?”家奴皮五在申玉才的授意下,也敢扯高气扬的顶撞起王雪如,口沫横飞,越说越带劲,一副不把高守羞辱走,绝不罢休的样子。
王雪如眉头微拧,不想与越发蛮横的家奴多言,目光投向申玉才。
申玉才却故作不知,侧头它顾。
皮五见此情形,更是得意,甚至气势汹汹的冲到高守面前,满脸讥讽,优越感十足的指着高守的鼻子。
“你这恁没见识的乡野穷贱小儿,怎还有脸端坐于此?别说我家三少爷,你跟我都差太远!我虽下人,可在三少爷熏陶下,也懂得圣人教化,礼义廉耻,施恩不图报……”
“哦,你也知圣人教化?”高守不经意间冒出一句,打断皮五。
“当然!”
高守看都不看皮五,慢条斯理的喝完盏中最后一口香浓热茶,意犹未尽放下茶盏,咂咂嘴,边把茶盏推向小夕,边淡然道:“那你听说过,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的典故么?”
厅堂刹那安静下来。
门外北风吹动树枝,发出哗哗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了。
直到高守伸出两个手指头,在茶盏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示意小夕再添点热茶。
“噗哧!”
小夕忍不住失笑出声,又忽觉失礼,忙捂了捂樱桃小嘴,强忍浓浓笑意,为高守倒茶,纤纤玉指不如之前稳当,洒出几滴琥珀色茶水,她赶忙略带慌乱的拿手巾擦拭桌子,俏脸羞意更浓。
她刚才很是同情孤立无援的高守,见他被皮五当面羞辱,且步步紧逼,心里一直暗暗替他着急,不成想,看似处于绝对劣势的高守,只消一句话,就顶得皮五无言以对。
虽然她也没听过高守所言的典故,但是能让申玉才与大小姐惊愣,她便知道高守这句话大有分量,又见他毫不在意别人,只顾向她讨茶喝,一时觉得极是有趣。
皮五傻眼了,他完全是以为高守低贱软弱,无知可欺,才狐假虎威的诈唬一下,他最多就认几个字,哪里懂得什么典故,见高守出口成章,说得有模有样,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转头看向他的主人。
申玉才惊诧之后,表情复杂起来,感受到皮五望向自己的求助目光,他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狠狠的瞪了皮五一眼,脸色愈加阴翳。
“高义士说的是儒家著名典故,”王雪如悠扬平静的声音响起,一丝笑意在她脸上掠过,望向高守的目光中异彩闪闪。
她缓了缓,接着朱唇轻启,“子路和子贡皆是孔圣人的学生,有一回,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事后收受一头牛的谢礼,孔圣人赞道,‘今后鲁国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救人于危难’。”
“另一回,子贡为一个在国外沦为奴隶的鲁国人赎身,按鲁国律例,他花费的赎金,可以到官府如数收回,但子贡却谦让不受,孔圣人叹道,‘鲁国不会再有人为别人赎身了’。《淮南子》评价这两个典故为‘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
“高义士有恩于王家,王家报恩献钱,义士收下,恰合孔圣人教化,正是德善礼义之举。”
王雪如一席话,确定了高守果断收钱的道德高度与才学内涵,申玉才主仆极力羞辱高守粗鄙无知、无礼贪财等说法,顷刻崩坍,重重砸在他们自己身上,还更加反衬出他们的愚蠢浅薄,他们是自打嘴巴,有苦难言。
刚才,王雪如听到从高守口中说出这典故,也是大为讶异,顿时对高守刮目相看,推翻此前对高守的认识,觉得他原来真个是洒脱不羁之人。
这位年少恩人非但读过书,而且典故运用甚是精熟,这个典故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看来他满腹经纶,才学匪浅,仅用一句话,便顶得皮五、申玉才哑口无言,灰头土脸。
此前申玉才主仆嚣张跋扈的做派,令她极是厌恶,苦于不能明言,只能暗中忍受,还要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