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沸水咕噜跃动,炉里炭火噼啪轻响,仅有四叠半榻榻米大小的茶室里,孙苏合与风鸾法师隔着煮水的地炉相对而坐。茶室清净简朴,通体以青竹黄泥建成,不见丝毫华丽陈设,仅在“床之间”位置依日式传统挂了一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于古拙之中大见雅趣。一位身穿素雅和服的少女从旁侍奉,在地炉前正襟危坐,用小块方巾轻轻擦拭着各式各样的茶具,姿态娴雅,神情庄敬。
“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请用茶点。”风鸾法师抬爪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嘴角含笑,眉眼弯弯,看上去既可亲又可爱。
孙苏合呆呆地坐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谢,多谢大师”,他微微欠身回了一礼,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团子放入嘴中。糕点甜香可口,孙苏合却没怎么在意,他此时的思绪就如天边流云一般飘忽晃荡,就连自己也说不太清自己在想些什么。需要弄得那么清楚吗?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这样信马由缰,任凭思绪飘荡吧,有一种,懒洋洋的安心感。
炉前的少女静静完成擦拭,放下方巾,用长勺舀取炉中热水,先将茶碗烫得温热,再取茶筅放入碗中徐徐搅动使其柔软,然后倒掉碗中热水,重新擦干,准备工作至此才算完成,种种讲究,半点马虎不得。
她取出茶匙,从精致的茶罐中舀取抹茶粉末放入茶碗,再以热水冲泡,茶筅调匀,手法既高明又优雅,显出深厚的茶道功力,茶汤沏成,少女双手捧起奉给孙苏合,风鸾法师则微笑着解说这只茶碗的历史和妙处。
孙苏合道了声谢,接过茶汤品了一口,清香甘醇,果然不俗,再加上先前糕点的甘甜余韵犹在,更衬得茶汤层次丰富,余味绵绵。
只是……茶汤入喉,孙苏合隐隐感觉这茶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可具体是什么,却又理不清道不明。
风鸾法师谈两句茶,讲两句禅,妙语连珠。孙苏合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啊,怎么办,这位小熊猫法师毛茸茸的也太可爱了吧,一笑起来心都化了,真想立刻抱过来揉一揉。不行不行,和狸华老爷混了那么久,多少也懂一点人与灵之间微妙敏感的关系,对于许多灵来说,被人类视为可爱的小动物可是一项奇耻大辱,别说抱过来揉一揉了,可爱两个字一出口都是严重的冒犯,可不能乱来。
“喵的,傲慢!你们人类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狸华老爷臭着一张脸慷慨陈词的模样悠悠浮现。明明艾丽丝就可以摸,偏偏我就不能摸,臭猫,罢了罢了,不摸就不摸,换作是我也不乐意叫人家随便乱揉乱摸,相互尊重才是正理。
孙苏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正滔滔不绝的风鸾法师,要命了,真的好想摸一摸,说起来,小熊猫也可以出家做和尚的吗?
这位风鸾法师真的是出家人?
那他要不要剃头?
人类还好说,可小熊猫哪些是头发,哪些是毛,这可怎么分啊?
孙苏合的思绪如野马脱缰,莫名其妙,胡思乱想,就在这时风鸾法师忽然话锋一转:“我辈精怪也可以参禅礼佛吗,苏合先生以为如何?”
难道风鸾法师知道我在想什么?孙苏合登时脸上一红,有种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起来发言的感觉,他尴尬地笑了笑:“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贵贱,参禅礼佛更应该是这样吧,嘿,我不通佛理胡说八道,大师不要见怪。”
风鸾法师微笑不答,双爪在胸前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四周景物骤然巨变,孙苏合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深山的古庙中,庙外是月夜,凉风,枯叶萧萧,似是秋天模样,风鸾法师仍在对面端坐,口中诵经不止,自己手里还捧着温热的茶碗,可是刚才的茶室却已不见了半点踪影。
古庙庭中,一位容貌清丽的美人迎着秋夜冷风翩翩起舞,口中欢喜叹道:“哎呀,真是万分感谢,连我等女人,无情草木之类,得闻此经,也可成佛。”
孙苏合顿时被她吸引,紧接着又听风鸾法师宝相庄严且吟且唱:“你可曾好好听闻乎?即使只是一念随喜的信①,即使一切非情草木之类,也可成佛,何须疑乎?”
风中美人身姿优雅边舞边唱:“若果真如此,那更是感谢万分,此草木成佛的因,请开示。”
法师道:“《药草喻品》②有明示,草木国土有情无情,皆诸法实相。”
美人道:“峰之岚呀。”
法师道:“谷之水音。”
合而唱道:“皆是佛事修行。柳绿,花红,草木原有之色香,也是成佛之国土,应是成佛之国土。”
美人唱罢,芳踪杳然,庭中秋风瑟瑟,只余一树芭蕉。
风鸾法师人立而起,一振袈裟:“南无阿弥陀佛,苏合先生,此曲改编自金春禅竹所作谣曲《芭蕉》,阐释《妙法莲华经》中草木国土悉皆成佛的义理。觉悟成佛并非人类独享的特权,草木国土,悉皆成佛,何况是‘灵’呢?”
孙苏合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曲中深意,但却被一种浓烈的情感触动,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来,他深深体会个中宏大的气魄,与之相比,人与灵之间的紧张微妙,方外之人对俗人的自高一等,以及俗人之间无处不在的相互蔑视通通都显得无聊可笑。
风鸾法师望着孙苏合大觉惊讶,长长的白眉轻轻一挑,叹道:“苏合先生,你和其他人类很不一样呢,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