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是因为了解,所以他一招击到要害,给了顾清宁一个最大的挫败。
她终于在这工部失去了一席之地。
是,她仍在官场,这很值得庆幸,可是那最初的梦呢?她如何向初次踏进这里的自己交代?说好的高楼平地起,说好的让自己构画建造的建筑满布长安城?或者还可以更远更多成就……
人都是会死的,人的肉身很快就会腐烂,但建筑不是,只要不被摧毁,它就会一直在那里,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她喜欢作图,喜欢和参事们一起加值,喜欢一遍遍修改,喜欢亲自去石料场或木材场挑选建材,喜欢与钦天鉴的人周旋,喜欢在烈日寒风中监工,喜欢陪着不计其数的工匠不分昼夜地赶工,将她脑海中的设想一石一木地搭建成形……
可是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她不再是工部最会画图的顾郎中,也不需再碰图纸笔尺,没有人会在她的公房外巴巴地等她把紧急图纸赶出来,也再听不到别人因她的图纸中的精妙之处讶异赞叹的声音。
她仍是官员,并且当上了高官,可她在官场上除了性别之外就别无特殊了,她的才华被扼制,她就是一个普通官员,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也不会有什么真正在意的成就。
顾清宁换上了刑部侍郎的官服,亲自去工部收拾原公房的东西,以及与工部原属下做最后的公事交接,其实这些她本不需亲自来完成的,她只是不舍,想最后来看一眼。
她刻意避开了尚书堂,绕了些路才到郎中院,路上却听署员说殷韶初今日并没有来上署。其他人也因此放松了些趁着这个机会明目张胆地向顾清宁表示不舍。
不过那也只是一部分人,其中承建司工事房的人居多,其他几司的人恐怕都恨她入骨,尤其是总司监署的总司监们,这两年可没少受她“迫害”,面上还客客气气恭喜她升官,心里恐怕是在谢天谢地求她这一去不复返了。
在郎中院收拾完东西交代清楚了事情,她去了承建司,徐子桐躲着她,她也没想见他,而是直接去往工事房。
不想张远宁和一众参事们早就在门口等她了。顾清宁一出现,他们反而都安静下来,只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顾清宁本打算与他们好好说些话,但还没走到他们面前,就不觉有些泪盈眉睫,相对甚至一时无言,只等着张远宁先有反应,向她见礼,唤她“侍郎大人”,所有人才回过神,大家情绪都不好,稀稀拉拉地附手作礼。
她掩饰悲伤情绪,咳嗽了几下,笑着对他们喝道:“这一个个的在这儿干嘛呢?不好好作图?都出来看姑娘了?把这儿当罗红阁呢?”
他们勉强地哼笑几声,还是无精打采,顾清宁走上前,故作严厉地训道:“会不快进去画图?想着我走了,你们尚书大人又不在,就可以偷懒糊弄事了是吧?张司监,你是怎么管你的属下的?一个个消极怠工,连给上官见礼都不会?”
张远宁看着她,笑笑,摊手作无奈状:“大人,这可怪不着下官,这帮参事是仗着自己已经是正式属员了,也开始无法无天了,原来是候补虚衔的时候可都规矩得很,话说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捧成这样了。”
顾清宁依然玩笑以对:“听说是你们原来那个既聪明又漂亮的郎中大人对吧?”
张远宁笑出声来,点头道:“是是,就是她。大人,你可别忘了她。”
顾清宁的目光与他相接,眼眶微红,“不会忘的。”
顾清宁把他们轰回工事房,她也进去了,走过一圈,看看他们搭建了无数次的沙盘建模,简单交代了几件事,这就算告别了。
张远宁走开了一会儿,等她要离开时才又露面,送她到门口,将手里捧着的一个长木匣交给她,顾清宁不解,故意打趣他:“怎么?张司监,我都调职了,你才想起来给我送礼?”
张远宁不大搭理她,只把木匣打开,让她看到里面的物什,一卷一卷的图纸:“这些都是你作的图稿……我们没扔……留下学习……”
顾清宁心中大动,不能自已地摊开卷轴来看,果然都是出自她手的图稿,大都是成图之前的废稿,有的是她在工事房画的,有的是在郎中院画的,她本来都是随手丢弃由属下处置,谁想他们有心,一张张地保留了下来……
这些图纸就是她走到今天的一个个足迹,她踏着这厚厚的数不清的废纸向她的目标前进,本以为这些痕迹都被抹去了,原来并没有。
她珍爱地抚了抚这些厚重的卷轴,把木匣合上,又还给张远宁,对他道:“帮我把这些保管好,我还会回来找你要的。”
“好。”张远宁抱住了木匣,对她露出了微笑,郑重地承诺一般。
她转身而走,张远宁在原地向她躬了一礼,“恭送顾大人!”
顾清宁没有回头,她抬手向后挥舞了几下手臂,潇洒作别,就此而去。
……
这是顾清宁第一日去刑部上署,早朝后到署点卯,各司长官到侍郎廷参见新任侍郎,她与她的新下属们见了面,虽然之前或因为工事和其他事情有过接触,但大部分刑部人对她还是不了解的,其加上她是个女官,实在难以让这帮心思敏锐深谙刑法的老署员完全信服。
在这里她除了位高,就不具其他优势了,一没资历,二不得人心,也没有天赋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