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哪个皇后?”
隆庆一惊,桶边伸张开的胳膊猛地放下,扭转过头来,四溅的水花扑上迟娘的脸。她笑道:
“还有哪个皇后,萧菩萨哥呗。”
“她的儿子年初生的,还不到一岁。哪天死的,怎么死的?”
“就是三天之前。所以我说太后和丞相现在顾不上什么遂城,都被这件事搅得昏了头。皇后伤心得快要疯了,哭得只剩下半条命,皇帝日夜守着哄着,不知是真的心疼皇后和儿子还是做样子给太后和丞相看呢。要是知道怎么死的就不用这样天翻地覆地追查了。其实就是受了凉,咳嗽引发肺气,发热而死。可是好好的,那么多嬷嬷宫女伺候着,怎么就着凉了呢?这事太奇怪了。所以太后大怒,把所有伺候小皇子的人都抓了起来进行拷问。最后说是夜里值守的嬷嬷、宫女睡着了,秋夜风寒,婴儿踢了被子没有人发现。可是太后不信。那几天值夜的嬷嬷、宫女们受了所有的酷刑,直到打死也没有审出名堂。抓起来的人都被判打一百大板,有的打死了,没死的也只剩下一口气,都被抬出宫去,扔到野地里听天由命。”
“哼,这也有些过分,不怕给皇后招怨吗。小孩子生病夭折不少见,别说弱不禁风的婴儿了。上一次佛宝奴养到十岁,死了不就死了。说是出痘,可是要想做成个大案,查查怎么招上的痘,也可以兴起大狱。结果不过把几个嬷嬷宫女打了一顿赶出宫去了事。”
“说的是呢,都说要不是韩德让得宠,一个婴儿的命哪里有这么金贵。”
隆庆撇撇嘴,哼哼冷笑道:
“姐姐一定开心死了。”
“长公主天天去安慰太后和皇后呢。还有那个萧婉,孱孱弱弱的可怜兮兮,还要去致哀,菩萨哥不见,太后当然拒绝。人们背后都说废后脱不了干系。无头案就看谁最得益,多半就是谁干的。可是没有证据,倒也没有把她怎样。”
隆庆恢复了放松的心情和姿势,捉住迟娘柔若无骨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又让它滑向小腹,闭着眼睛喃喃道:
“一出好戏,慢慢看着就是。来,揉揉这儿,打仗的时候一到夜里就想你。”
迟娘伸出湿漉漉的手戳了一下丈夫的后脑勺,笑嗔道:
“急什么,晚上有的是时间,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呢。旁边的统军使府最近有些蹊跷。咱们的人说,里面住进了七八个西北来的年轻人。在一个小院里,有人看着不许他们出来,天天好吃好喝招待着。你说会是什么人呢?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呢?”
南京留守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掌握着最少五万常备兵马。到了备战紧张的时候,南京驻军还远远不止此数。可是朝廷有意分权,南京还设有一个统军使的职位,那才是直接掌管军队的人。所有的南京留守必须将统军使变成自己的心腹,才算真正控制了军权。因此现任南京统军使萧挞凛是耶律隆庆最在意的人之一。他千方百计笼络这个属下,可是老将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直对他若即若离。隆庆只能派人盯紧他,生怕这个老狐狸搞什么不利自己的名堂。一听这话,隆庆立刻丢了旖念,扭过头睁圆了眼睛看着迟娘道:
“会不会是他家的亲戚?怎么知道是西北来的?”
“要是亲戚怎么会不让出门?而且连府中的下人都防着,只许几个人接触,咱们的人想进去都进不去。他们是见到这些人的马都是西北战马,才知道是那里来的。”
“西北?老家伙是西北出来的,是不是故旧部下来看他,这也没什么稀奇。”
“也许吧,那也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啊。虽是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让府外的人进去,可是哪里看得了那么严。里面有人偷偷递出纸条,外面也有人溜进去看他们。你猜溜进去的人是谁?居然有一个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耶律休哥的小儿子耶律高十。”
“这可有意思了,西北来人,偷偷会见皇帝的侍卫。让人盯紧点,看看是搞什么名堂。萧挞凛是母后的人,我不想得罪他,可是我必须知道他背着我在做什么。”
延芳淀的深秋景色美得让人迷醉。虽然枝头凋零瑟瑟寒凉,然它就像高远天穹下表情寥落的迟暮美人依旧风情万种。草地铺满五彩斑斓的落叶,绚丽得赛过似锦繁花。花园里、廊庑下五颜六色的秋菊次第绽放。园林深处的青松翠柏和西北的连绵燕山遥相呼应连成一色。
上午的太阳照得一座金色的葫芦顶发出刺目的光芒,帷幕中传出细若游丝的哭泣,帐外宫女内侍们一个个面带戚容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屏住声息。
“皇后,朕一下朝就来看你了。你怎么又哭了。御医说不能再伤心,这样下去身体就难以恢复了。”
耶律隆绪坐在床边,萧菩萨哥身上盖着厚厚的丝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往日的如花似玉变得干瘦憔悴,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汩汩流淌而出,好像一口淘干了的井底渗出的水。脸上没有脂粉,雪白的肌肤变得透明,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睛瞪着帐顶,灰白的嘴唇微微蠕动。隆绪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只听她喃喃说道:
“我的儿子呢,把他抱给我。”
隆绪摇摇头,道:
“他不在了,你别伤心了,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女人瞪向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扯住他的衣袖,用足了微弱的力气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