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早等待得不耐烦了,要不是迎来送往好些年,瞧出来这两位的不凡,不敢得罪,他早就关上门,插上门栓了。
半步多晚上可是有不成文的规矩,在外逗留生死自负。
店小二难得的,居然是个活人,看着也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不知怎的竟然在这种地方打杂,相必也有一番内情。
不过周迅不想理会别人的事,他对于法海的事情更感兴趣。
在三楼开了个房间,周迅将缠人的小丫头安顿好,拉下帷幕,就在外间就着昏暗的烛光,听法海讲故事。
黄澄澄的烛光照在锃亮的光头上,闪闪发光,法海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金黄之中。
烛焰跳跃着,发出辟啵的声响,烛油顺着白色的烛身,缓缓滴落在木桌上,形成小小的一滩。
法海目视着烛台,缓缓开口。
“那一世,我是捕蛇人,捕蛇为业,一天捕捉了一条白蛇,却给它逃脱……牧童将白蛇藏匿起来,就此躲过我的追踪……那牧童后来又投胎多次,直到成为这一世的许仙许施主。”
“又一世,我修行有成,寻得灵药仙葩,合成一炉大丹,能增五百年道行,白蛇吞了去,使我未能功成……”
“接下来好几世,一直纠缠不休,就这样经历了千年。”
“这一世入了佛门,明了宿慧,返照过往诸世经历,只有这桩恩怨始终放不下,看不透,盘桓不去,几乎成为魔怔。”
法海难得地显露出几分愁闷,双手合十,默默诵念着心经。
然而心绪始终不能平静,失了这心,再念心经也是白念。
周迅开口劝着。
“何不效仿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慈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左右不过是你多少世之前的旧事,陈芝麻烂谷子的,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一直追着不放?”
法海听到关于白蛇的事情,就容易失态,暴躁的他额头上青筋直冒,很恨地说。
“什么气都能忍的,是死人!”
“不,还有菩萨,还有佛陀,还有很多很多……你是佛门弟子,佛教读的比我熟,不会不通六度波罗蜜吧?”
法海沉默不语。
周迅只能继续说下去。
“忍辱,持戒,禅定,精进,布施,般若——前五种法门修成之后,再修行般若波罗蜜,这就是菩萨道的修行之路。我就问问你,你自己还记得吗?”
法海无言,只是沉默着,良久,才开口道。
“贫僧……这段时日确实忽视了忍辱,持戒两项功课。可我本来,也不是修的菩萨道,证的也不是无上正等正觉佛果。我专精的降服外道的法门,想成就的是护法金刚之位……”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其实一直放不下当年的恩怨,即便念再多的经,坐再多的禅,遇到这累世带来的业障,往日的定力统统都是乌有……简直就是我命里的克星。”
窗外一阵强风刮过,霹雳巴拉声,细小的冰雹并雪花打在窗子上。
“知易行难,历来如此。如果修行那么容易,岂不是真的满天下都是菩萨天尊了?有的时候,并不是你知道该怎么做就一定能做到的。你这种情况,谁也帮不了你,外力能借助的余地就很小了,只能靠自力挣脱。”
“你佛门的持戒、忍辱都是不错的法子,我的建议是,暂时不管旁的是是非非,找个地方好好尝试下下持戒、忍辱这两种修行。”
“这人心一静下来,是非就少了;专心做事,往往杂念就少了。”
“等再过几年,你回头一瞧,兴许就豁然开朗,发现而今这些是非也不过如此。”
法海只是听着,也不说话,周迅暗自叹息,知道还是没能说服他。
“我瞧着你现下已经痴念大炽,怕是这会子我这番话,你也听不进多少,转眼就给忘却了。”
“可是我最后还是要多说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永远都会有魔障困扰着你,总想着暴力解决、一味打打杀杀是无济于事的。”
这句话说完,法海似是听进去一些,赞同道:
“一味打打杀杀确实不能解决是非,周施主这句话贫僧赞同。”
随后起身,抓着禅杖,紧了紧身上的灰色袈裟,道:
“夜深了,贫僧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临走时,又顿了顿,道:
“周施主的一番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贫僧也有自己不得以的苦衷,莫要以为贫僧当真六根不净、是非不分。”
“回见了,周施主。”
没等周迅再问,法海一把拉开门,蹬蹬蹬就走出去。
随后,门又被关上了。
禅杖叮铃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复归于平静。
周迅又坐了一会儿,坐在板凳上有些出神,似乎想起了什么。
客店照明多用烛台、油灯,房内分内外两间,外间壁橱上备有手指长的粗头针,专门用来挑灯花之用。
在灯光暗淡时,客人可以自己用这种长针来挑动灯花,使得灯光明亮。
自客房外间的壁橱里放置杂物的小格子里,周迅找出一根长针。
针身有烟火炙烤的痕迹,其中一头末端还残留着点凝固的烛油,应该是用过好些年头了。
他一手搬过铜制烛台,用这针尖轻轻挑动着灯花。
灯芯部分被周迅挑出,暴露在外面,烛油融化着,顺着长针就往下滴落,却很快就凝固在针上,剩下的都被少年甩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