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哈朗今年三十三岁,和阿济格一样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正好处于努尔哈赤一帮四十岁往上的大儿子们和两个二十岁的小儿子及一众孙子们之间,正是“跨时代”的接班人,可惜吉尔哈朗“拼爹”处于劣势。
吉尔哈朗的爹是舒尔哈齐,努尔哈齐的亲弟弟,曾经大金国的二把手。老爹舒尔哈齐被大伯努尔哈齐囚禁致死的时候,吉尔哈朗还小。那时吉尔哈朗同大伯的一众亲儿子们一起被抚养在赫图阿拉的老家,只知道自己的亲爹犯了不该犯的错,自己只要忠于大伯,前程同一众从小玩大的堂兄弟们一样远大。
慢慢地吉尔哈朗长大了,他发现自己错了。他自以为自己和堂兄弟们是一家人,可堂兄弟们却不这么认为。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堂兄弟们排行没他的份,堂兄弟们分牛录当旗主也没他的份。八个旗里,只有亲爹舒尔哈齐传下来的镶兰旗才是自家的财产。
于是吉尔哈朗收起了雄心壮志,谨慎小心地帮兄长阿敏贝勒打理镶兰旗。
不知是祸从天降,还是福从天降,两年前兄长阿敏贝勒像亲爹舒尔哈齐一样被囚禁了,看样子也会像亲爹舒尔哈齐一样被囚禁致死,自己成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镶兰旗主。
吉尔哈朗行事更谨慎小心了。
这次奉堂兄汗阿巴海之命攻打青山嘴通路,吉尔哈朗不敢怠慢,亲领镶兰旗一千多将士上阵,结果被对岸的炮筏子轰了个措手不及。吉尔哈朗空有力气使不上,好在阿巴海及时令镶兰旗后撤。
现在阿巴海派出汉军火炮掩护,令镶兰旗重整旗鼓二次攻打青山嘴。吉尔哈朗有意扳回刚才镶兰旗的不良表现,一个冲锋就填平壕沟继续向里推进。
依旧是盾车在前,弓手在后,马甲居中,步甲压阵组成先峰,步卒和护军紧随其后。
跨过壕沟不多远有一片开阔地。此地绝不适合伏击,吉尔哈朗命令将士略作休整。
“轰隆”半坡响起一炮。
将士倒下十几个。
山石后面一名草人蹦着窜入半山的树林子。
吉尔哈朗狠狠哼一口长气,命一小队步卒入林子捉生。
有士卒在草人藏身附近起出一门木炮,吉尔哈朗气得牙根痒痒。
吉尔哈朗下令:“先头小心前进,山上如果有可疑的土堆先派人探查再通过。”
此招果然奏效,再行不远,先头人马发现疑似土炮,停下步伐。后军派步卒包抄上去,还没到位置,疑似土丘轰隆一响,一名草人拔腿就跑,先头人马毫发无伤。只是那草人选的地方有些刁钻,步卒追赶不及。
如此且停且进,人马火炮堆积起来。
只是疑似土炮越来越多,有时能挖出一桩木头,有时连木头渣子也挖不出来,推进速度越来越慢。
有传令兵来报:“大汗有令:镶兰旗不要在乎死人,猛打猛冲,把侧翼交给随后的镶红旗拾掇。”
吉尔哈朗心里一凛,自家就镶兰旗这点底子。阿巴海的军令不敢违背,吉尔哈朗硬着头皮下令:“把盾车推在一边,人马往上冲!”
顿时形式大变,爱新国士卒嗷嗷大叫,象出笼猛虎,沿着青山嘴通路一往无前。
青山嘴通路侧翼山坡炮声隆隆冒出股股白烟,运气不好的士卒像被大风削掉一层又一层。
阿巴海此招果然狠毒,镶兰旗虽有损失,但是联军炮位毕竟有限,竟然奈何不了镶兰旗神速推进。
更有甚者,最前面的镶兰旗冲得比炮手逃得还快。炮手被切断退路,只能往山里逃。可是荒山野岭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有炮手根本无路进山,只能点了炮之后举手就擒。一边就擒一边嚷嚷:“别杀我,千万别杀我,拿我能换你们白旗的俘虏。”
第三营络腮胡子陈四的炮位靠后。
眼见八旗兵不顾死活像潮水一样漫卷而来,前头有弟兄逃跑不及。
陈四的炮位退路仅有一条,就是点着炮以后借助一块大石的阻挡迅速撤到河边通路再到大营。
看这架势,点了炮再逃是来不及了。陈四有心扔下炮位立刻就逃,可那样如果回到大营被人揭发绝对死路一条。
陈四两腿不由自主地打激凌,随时都能弹起来。
要不现在就按下火门,稀里糊涂响一声回去以后谁也说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陈四心里“当啷”一声。
那是一个圆掉在空瓦罐里发出的清脆声音。
陈四用舌头舔舔嘴唇,嘴唇上绣娘的味道好像还那么浓。
绣娘好像还在自己胳膊底下,扬起针,在头发上划一下,缝一针,再扬起针。
“她奶奶的,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陈四一个出溜从炮位滑落到山脚通路,不顾满身被山石划出的口子,在通路上忙碌一阵拔腿就跑。
“快!翻过山梁!翻过山梁就能活!”
那架山梁把青山分割成山前山后,黑色的石头山梁一直伸入黄河。
山梁的石头后面李广校尉布置了虎蹲和鸟铳,山梁后的水面就是浮岛营寨,营寨上安置了一位将军炮。
陈四一边跑一边撕扯身上的草绳网。草网子上遍插野草,现在全成了碍事的东西。
陈四脚下的土路变成起伏的石头,接着起伏的石头变得嶙峋,当陈四像条狗一样爬上石头最高处,一把被人拉到石头另一边。
陈四的小旗总冲着陈四高喊:“你个扯犊子,不点炮就往回跑,你是活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