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见妻子已然站起身来,她的长裙拖地,五树宝钗在阳光照射下闪亮耀眼,宽大衣摆上刺绣的的朱雀玄鸟细密精致,看来富丽无比。此时的妡儿仪态端庄至极令人不忍亵渎。但脸上却没有上婚礼时的浓妆,而是微施脂粉……
承远进卧房更衣,他见自己在铜镜中的身影:衣冠不正,帽子歪歪斜斜,想起刚刚接见石三哥时的失礼,他不由羞愧万分。
就这样,承远夫妇郑重地补拜了天地,又将旨意摆在屋子北方,二人对这圣旨和皇太后居所的方位,以及刘信夫妇居所的方向行了大礼,最终完成了交拜。
想到妻子的良苦用心,他又感到自己的心中难以平静……
妡儿依然一脸郑重地,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郎君,算上今天,咱们已经共宿几日了?”
承远道:“今天已经六月二十七,我和县主朝夕共处,总共一十三天了。”
妡儿微微点头,她直视着夫君的双眼:
“成郎,春宵苦短,万贯难求。然而这等终日的滥情则不名一文,这些个道理,恐怕你比我更懂得多了……”
她见承远将目光转到了地面无有言语,只好接着规导他说:
“刚才石守信好心见你,为何要对他爱搭不理呢?纵使心有不满,也不该不正衣冠,不顾仪态的冒犯人家。”
“石三哥让我即日就请示刘许州要回汴梁,本来我乃钦命的县马,堂堂五品门下散骑常侍,你则是朝廷钦定的命妇,按理说妇随夫去理所当然,但如今的许州绝不是我成奎远能说了算的,西平王必不允你随我而去。”
妡儿也点了点头,知道丈夫说的没错。
承远接着说:“你刘、李两家和郭枢密貌合神离,我若屈从西平王,那就难以再回郭威身边,若是回京出征,那日后与娘子能否相见真是遥遥无期了……”
承远不想在妻子面前现出唉声叹气的模样,那样不成体统,因此说这话时胸中的一股块垒之气也就忍了下去,没有叹息出来。
妡儿听了这话眼圈却红了起来,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忍不住紧紧挽住丈夫的手,然后小嘴一泯,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本来是她要劝导承远,谁知自己却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承远也只好反过来抱住她,忙不迭的安慰。
妡儿抽泣了良久,才逐渐冷静下来。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成郎,同光四年,妾身生于乱世军中,那时唐明宗李嗣源继位,天下大乱。之后多亏了大伯母——即当今李太后对我的偏爱,妾身五岁之时才得以随侍她身边多年,略知了些诗书。然而我却向来懒于阅读那些经义之要,反而爱翻些史书中的故事,我想当初刘裕若是贪情恋家,如何能西灭憔蜀,北击姚秦?高祖皇帝若不是孤身去家,又何能斩蛇起义,创不世之伟业?”
她的这些话在古代人的认知逻辑中当然不错,但对于承远这现代人来说却未必成立,毕竟对承远这代年轻人的观念来说:家庭与事业是同等重要的,对于这点承远无法多说什么,也只好继续听她讲下去。
“妾曾想过,为何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能让我日夜想念?那是因为,他在我心中已然是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一个敢在省试中对君直言之人;是一位隐于深居中不鸣则已,一旦复出则一鸣惊人料中天机,即便权要之辈亦为之胆寒!如今郭威父子当你是个人物,这才总想着破格任用,然而李家呢?刘家呢?他们害怕你,他们只想把你送来许州雪藏起来,怕你扰了诸人的醉生梦死!”
承远又想起了当初在郭威幕府中纵论天下大事,还有回忆那些黄泛的改道沿革,那时他对万民所苦而生的热泪,滴滴皆蕴含着一种承载之念,此时往事过眼,又令他的心中豪气漫起……
“更何况,”妡儿微微摇头道,“我父王本为穷苦之家,后来跟随先帝几经波折困苦,这才由一个质朴之人转为为如今的暴躁,他时而犯了疯病,就会肆意而为,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夫君,我虽爱你,但终究无法弃他而去。”
承远这才第一次知道,刘信的精神原来有些问题。
“妾身心中明白,刘家未必能得天下人之心,如此执掌天下,纵使得过三年,那也撑不过五年,故而妡儿只盼:将来郎君若跟随郭枢密立下不世之功时,郭家能够看在成郎的面上,饶我父王不死!”
说完这话,妡儿已经是泪如雨下,她郑重其事的俯下身子,拜伏于承远身前,这个大礼已经超出了妻对于夫的范畴,承远心中一阵酸楚,他再也忍不住,终于紧紧搂住妻子,流下泪来……
六月二十七,晚间……
承远夫妇共度了最后一个良宵,一切都那么的甜蜜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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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时,石守信在居所还在生闷气,忽然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谁?”
“石三哥,是我,成奎远。”
石守信又惊又喜:“嘿!是奎星公!你这会终于想通了?”
“我怕外面有人盯梢,石三哥先开门再说。”
石守信一拍脑袋,赶紧让承远进了屋子。
“许州不会轻易让咱们走的,”承远急急忙忙的插手帮石三哥收拾行李,“只有西门,现在西边把门的将头,还有他手下几个亲信都曾受过拙荆的恩惠,我虽有了她的书信,但咱们必须在四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