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门前刘承祐的大内门口,御史台、枢密院的官员、各等推官、大理寺卿、太史监监正、鸿胪寺少卿,等等等的官员们跪了一大片。大家的脖子后都浸湿了汗水。毕竟现在太阳已经又在当空显现而出了。不过这次日食可真的不算短了,一直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按照现代的说法,那就是“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由于日食骤起,宫里的正殿都依例被封闭了,刘承祐不得不更衣,易了被称作素服的白袍,然后亲临元化门前接见他们,不只是皇帝,连李太后都匆匆忙忙地命令老仆们抬着自己前来了解情况,这个变化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承远瞎编的那套三字诀顺口溜是在昨日旬假期在开封传开,今早则已完全传遍了内廷外朝。本来大家都在冷眼旁观,想看承远的自投罗网会引出李业的何等作为,其实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觉着刘晏僧有什么大罪,对于胡栾者更是同情得很。
现在他们不得不立即表态了,甚至连商量都不用,只要日食骤起,郭威一派御史们立刻要求顺应天意为胡栾者翻案,那么其他人只怕是都要跟大溜了,即使某些人没有主张将两个案子都彻底翻过来,至少他们也要求赦免胡栾者。
如果刘知远在世,也许大家还要沉寂几天再做结论,但面对年轻的刘承祐则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老奸巨猾的苏逢吉现在还躲在大内,缩在中书省里不敢骤然出面,那么其他人当然更加偏向胡栾者这一边。
刘承祐遇到难题时第一个要找苏逢吉,如果苏逢吉不在场,那他就只好求助于冯道了。冯相公当初虽然一天都没有教过刘承祐,但在名分上毕竟是父皇亲命的太子太师,不论如何面子上也要帮自己说话。
然而更加不巧的是冯九尾狐恰恰不在朝中,上月中旬,冯道的儿子——户部职方员外郎才子冯吉在青楼大肆挥霍,并与其他官人争执吵闹轰动京城。虽然先帝驾崩的守制只有三十六日,但毕竟至此未满半年,冯道以管教不严为由,自请开革同平章事的相衔并回河阳的家中闭门思过,朝廷也就准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冯道是事出无奈之下的举动,只有王章、苏逢吉等少数核心圈子的人心里明白:西征李守贞前朝中的政治斗争一定会分出个胜负,至少是阶段性的胜负。九尾狐是怕夹在帝后党和郭党间无所适从,故而借故溜号了……
自从广政殿受群臣叩拜后,刘承祐也算是亲政了,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四大顾命只是在名义上恢复常态,实则依然掌握着犹如顾命大臣般的权力架构。同样,李太后虽无法搞出什么垂帘问政之类的作为,但在朝局中还是能有话讲的,眼见儿子那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给事情扫尾了。
“诸位卿家,”李太后尽量平复自己烦躁的情绪,“先帝以河东危局之地艰难创业,出不世之功驱却北国,这才有了强压四方僭越,稳操河洛中国之资。”
李太后的眼睛从每一位臣子扫过,她观察着他们是否有人偷偷地抬头,显出些诡异作为。
“而今,国家方逢大丧之期,河中李守贞据城作乱;长安赵思绾率兽噬人。道玄猶艰,我们母子接过先皇留下的江山社稷,危惧有若步履薄冰。如今日有食既(注1),苍天示警,这些天大的责任都是我们母子之过错,天下的百姓不该受此罪责。”
李太后说到这里时忽然眼圈一红,微微哽咽了一下,接着就停顿了下来,就像要等着别人接些什么话一般。
“皇上太后无过啊!万千罪责,只在那些无耻小人啊!”
三司副使王祚不光能给人起外号,接话的速度也是蛮快的。
李太后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见了这个眼色,只好长叹一声道:“圣人皇太后说的甚是!天下的百姓不该承担如此的罪责,胡栾者素有清贫爱民之名,更不该受人构陷,李业他……他将武德司搞得乌烟瘴气,罪在不赦!”
李太后微微皱眉,毕竟李业是自己这支的外戚,她觉得儿子一下子就把事情拉高到李业的层次,未免太过鲁莽了。
“陛下,太后,”王祚跪在地下,又连连叩头。
李太后连忙道:“王卿莫要如此,快快起来说话!你给朝廷养了个状元,贤郎如此才具,我们娘俩谢你还来不及,快起来!”
王祚终于站起了身子:“皇上,太后,微臣想要说的意思有二,其一,国舅李业虽误将刘晏僧、胡栾者二人下狱,但他毕竟忠心事主。先帝为什么让他执掌武德司?本来就因为此人铁面少情,冷酷无私啊。依微臣所见,还是那个邓州的判官史在德恶意诬陷,欲将刘胡二人置之死地,是以如此。”
李太后松了口气:“王卿说的确有些道理,那么其二呢?”
王祚续道:“其二:皇上上承天命,又有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对天下,对江山社稷有功啊。臣请陛下将犬子王溥状元之名暂且除却,改置于奎远以顺天意。”
刚刚为李业说情时,跪在地上的不少朝臣都暗骂王祚无耻,然而听到他说什么“成奎远示天机以为预警”的鬼话,又觉得此人敢放这种话瓣儿不怕犯忌讳,无耻之中又含着点带种。
“王卿这话真是言重了,”刘承祐赶紧摇起了头,“王溥的试卷确为众多应试者之佼佼,他的策论文笔瑰丽齐伟,视野开阔,无论王学士,或是朕,皆认可但有此一人,则朝廷开本科春闱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