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了。”
太后朝刘承祐摆了摆手,阻了他的单膝虚跪。
“皇帝找我有什么要事?”
“并无要事,但行问安罢了。”
李太后面色铁青,不冷不热的盯着他,刘承祐被母亲瞧得发毛,又不敢多说一句。
“日常之礼,要特地跑去大相国寺么?有话但讲无妨,怕些什么?”
李太后又手指身边的三个宫女内监:“这些人跟了我多年,能是什么眼线?我倒不信了!疑神疑鬼至此如何能成大事?”
身边的下人霎时跪了一地,各个都满脸惶恐,不敢多言。
“你们不必怕,都起来。”
一帮仆婢们称谢站起身来,有人甚至被太后的言辞所感,作势要涕泪交加起来。
刘承祐虽然仍不放心,但既然太后刚刚说了这番话,想来他们总不能真的当场把在门口偷听。
“你们都是忠心的,朕信得过。都到门外候着吧。母后,儿臣此来是有个主意,想听听你怎么说。”
“但言。”
“儿臣是觉得京城里不安分啊!该当急调北京留守刘崇从河东回京执掌禁军,又或是接了开封尹的职权,这样咱们才更多些力量!”
李太后看着这个儿子,满脸皆是失望:“儿啊,如今京畿之南有你叔叔刘信拱卫许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氏宗亲当各守一方,怎能全都挤在东京城里?你不可只想着一时一地之安危,心系天下,才可垂拱而定九州万方啊。”
刘承祐的这个想法憋了许久了,他一直不敢说,甚至连苏逢吉都不敢说,他唯一的希望皆寄于母亲,然而太后却一上来就叫他碰了个钉子。
于他来说,西蜀威胁、契丹北患皆为远水,而如何应对朝中郭威那逼人的气势,才是真正的的近渴。
“郭威毫无人臣之礼,驾前尚且藐视皇室威仪,背后更结私党,儿臣恐其日后必……”他犹豫一下,终于咬牙说出了如鲠在喉的两个字:“必反!”
“又是国舅跟你嚼这些舌头了?”
“他确是说了,李业说的这些话,儿想来也绝非没有道理。吾想了多日了,索性让他兼了宣徽院的差事,这样宫里面我们也就待得更安稳些。”
李太后惊道:“你说什么?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李业他自己来求的?”
“当然是儿臣的主意。”
李太后知道,国舅李业原本担着武德使的职位,相当于掌握了内廷特务活动,若是再让他兼了宣徽院北使,则内廷的其他几乎所有事务也将被李业把持。
宣徽使类似于清代的内务府,五代末期,已不如唐末被宦官执掌时期权力重大,但宣徽使若与武德使职权归于一人,则威力一下就变大了。再加李业外戚的身份,更会引外人遐想联翩。
也许儿子是为了剔除宫内未必存在的所谓“眼线”,但太后明白,如果内廷的人事突然发生剧烈的更动,反而会导致政局不稳。
原本对于身为太后李氏的身份而言,外戚势力的消长直接干系着自己的利益,然而太后此时却望着自己焦躁不已的儿子,摇了摇头:“皇儿啊,我说些故事,给你听听。二十六年前,后唐代梁,天下战乱,河东晋阳有个人家,家中小女儿尚处待嫁之身,无奈却家中贫寒,绝无陪嫁之资。”
“母后说这些寒门故事,与我大汉社稷何干?”
李太后不理他,她口中说着贫贱的故事,身体却愈发端正,仿佛正宣布什么诰命文书一般:
“那家人的前两个女儿饿死了一个,嫁出一个,几位昆兄也先后死于乱世。剩下一个妹妹,还有个最小的幼弟。一日,家中父老在田间耕作,姐弟俩带些饭食,要送至田间,不想尚未出门,忽然冲入个暴汉,那人是个突厥牧马人,他忽然截住这姐弟俩喝道:“我乃通缉的凶犯,年前马匹为官府强征,无生计故而劫掠为生!尔等莫要怪我。”那个小儿子坐在地上号哭道:“莫伤我命,我姊姊貌美,可供你用!”
刘承祐惊道:“好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哪里是什么小孩子?此人当时已经十六岁,几可论婚。于是弟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牧马人糟践了姐姐。事后弟弟又言:“我姊姊巧手能做,大王若是掳之而去,岂非美事?”那贼人称善,于是弃了弟弟,将姐姐掳走了。
刘承祐只听得脖子上青筋尽起:“这个弟弟分明就是畜生!犬彘尚较之更多些人性!”
李太后冷冷道:“这个弟弟只望家中少个姐姐,自己吃饭也就饱了些,他就是鼓动苏逢吉终日在你耳边乱出主意,诓你和郭枢密作对的那个舅舅李业,那姐姐即是你的母后。”
刘承祐说不出话来,只觉整个西宫好像一个陀螺般在眼前旋转。
“那个突厥牧马人,即是先帝,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