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看的?
自然是上一世的记忆里。高中语文课本中,《谏太宗十思疏》是重点篇目,要求详细记诵的,文言文段落语句其实最是琅琅上口,学过了很多年之后,若能提示一句,后面的自然顺口而至。
她背得是顺口了,但是却忘了自己如今是个乳臭未干刚开了论语半年还没学完的孩子,诗词和诗经依靠着前世的记忆学得最快,除了这个没别的什么值得夸赞的,描红不仅粗陋,而且遇到部分繁体字还要和脑子里的简体字对照一下才能认出,这样的水平,居然说出了谏章里的文段,甚至还不用先生讲解,自己就明白字字句句的意思了。
这可能吗——
看着先生矍铄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张昭华心里猛地一跳,道:“先生不知,我是从您案头那一卷资治通鉴里看来的。”
张从叔“哦”了一声,似乎是才想起来通鉴里也有这文,不过他也没放过张昭华,道:“这通鉴,看得懂吗?”
“看不大懂,”张昭华道:“学生翻阅,就是挑拣自己爱看的故事。”
“哦,”张从叔微笑道:“你爱看何人的故事呢?”
张昭华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通鉴不比史记,没有多少趣味性,写得史料翔实,十分有厚度和深度,自己能从里面看到什么好玩的地方呢?
张昭华只得道:“学生看得是,后妃列传。”
张从叔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似是还要问。张昭华只觉得这对话十分古怪,正想找个话题岔过去,就听得外面张夫人的声音传过来:“老爷,今儿见是没晴天了,你把篱笆架上的字画收起来吧,我这儿局促地紧。”
果然太阳升到空中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张昭华想起自己早上晒的棉被,应该也被王氏抱回去了吧。
尾随张从叔去了外院,张昭华以为晒的是老先生自己的字画,没想到看到款识,上面写着“宋仲珩于丁巳年亥月廿一书”这几个字,便问道:“阿爷,这个宋仲珩,是谁呀?”
不在课堂的时候,张昭华就叫张从叔阿爷,听到声音过来的张从叔过来一看,道:“他早死了,还是个罪人,你莫要动这边的东西,去把阶上我晒的书收起来。”
张昭华乖巧地应了一声,就去收拾书了。她听到张从叔低沉含糊的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字……”
她留了个心眼,把一摞书抱进去的时候问张夫人道:“阿奶,阿爷手上的字画,是别人送的么?”
“是他原先一个学生送的,”张夫人抬头看了看,道:“他给人当塾师,教了人家半年,现在这学生做了同知,打听到他在这儿,转道从安徽过来看他,给他带的。”
张昭华点了点头,几个人把书都搬到了屋里来,之后张从叔又给她教了两句论语,就打发她回去了,走之前给她装了半只桂花鸭,说是别人送的特产。
张昭华蹦蹦跳跳地朝家走,到了门口刚要喊,就看见隔壁张秦氏家的门开了,芳芳费力地提着一壶水出来,眼一抬,也同时看到了她。
“芳芳,”张昭华叫道:“你干什么去呀?”
“俺娘让俺去灸树,”芳芳本来不情愿的,看到张昭华就高兴起来:“你跟不跟俺一起去?就两棵树,离得还近。”
张昭华也知道她家的田地离得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这时候就听到芳芳又叫起来:“阿华,你又得了好吃的了?”
张昭华心里一顿,平常她从粮长那里得了糕点,张麒张昶父子都不爱吃,张昭华就常招了芳芳来分享,看她抱着糕点啃得像只地鼠的模样,觉得十分可乐。
但是如今她怀里的是半只肥鸭,她自己好久没吃肉了,况且还有家里几口人,她就不太想要分享了。
“不是糕点,”张昭华只好道:“是粮长家的米,借我家的臼头舂一舂。”
说着她飞快地进了家门,把纸袋子放在了灶台上。等王氏听到声响出来看时,张昭华已经跑了出去,和芳芳去了她家的桑树林里。
水壶的盖子盖的严,她们到桑树下的时候,里面还能听到细小的冒泡的声音。芳芳用手一指,道:“喏,就是那两棵。爹说树底下有虫,治不活了,娘非要灸一次。”
这里有个奇怪的风俗,树木如果枯萎、衰老或是虫蛀了,就用沸水浇灌下去,要灌得彻彻底底,同时把树叶也大致洗刷一番,过上十天半月,这树就会恢复以前茂盛的模样。这个方法就叫“灸树”。
张昭华想不通这是运用了什么原理,但是她眼见地这个方法确确实实是有效果的,之前她自己家也有一颗桑树坏死了,张升就拉着她灸树,果然七八天之后,那树出了一枝新芽,现在和别的树一样长得好好地。
张昭华看芳芳把自己的裤脚抹到了鞋面上,她穿的是她哥的旧衣服,尺寸大,张秦氏教她针线,芳芳没有用心学,秦氏就不给她拆改衣服,让她自己去弄。芳芳还真是心大,就趿拉着宽大的衣服不动一针一线,气得秦氏连天地让她做重活,不让她片刻得闲。
桑树长得并不高,而且因为秋天的缘故,叶子掉落了一半儿,但是还是让张昭华逡巡不前,只看着芳芳三下五除二踩在了枝桠间,然后把水壶递给了她。
“你躲远一点,”芳芳喊着:“小心俺淋到你。”
张昭华后退了几步,看着芳芳把一壶水浇灌下来,末了把衰败的枝桠都抽除了,做得又利落又迅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