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墙上,守城的卫所官兵看到了远处迤逦而来的兵卒,面面相觑道:“怎么又来了?”
这些守卫官兵并不知道他们的上级和义军的交易,义军第一次攻城的时候,他们吓得半死,努力防御,结果发现对方不过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有认真在攻城——后来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这些官兵便以为流民根本无战力,虽然有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枪炮,但是根本无济于事,他们的防备心也降低了许多。
所以等到炮火漫天,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义军真正开始攻城的时候,这些官兵才仿佛从梦中醒了过来。
从楼上看去,黑压压的起义军,有人有武器,有人没有武器,但并不像之前见到的流民、流兵一样,那些人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脸上尽是麻木,绝望。而眼前这些人有衣服穿,有头巾包裹住头脸,前排的有枪,后排的人手上持着短撅、锄头等物,还有很多人挑着担子挖掘城洞,甚至还有数十人抬着一块块木板,用来抵抗城上砖石箭矢。
济南城深,瓮城就有门三重,南北二侧还有十扇铁裹门,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当年靖难的时候,让所向披靡的燕王都久攻不下。但今时非同往日,因为济南守备松懈,让义军竟然在短时间内缒墙而上,甚至他们还有专门的火药烈油制作出来的炸药,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往城楼上扔。
这是义军所有的火器火药了,他们往前逼去,义军内的一个神射手,掩藏在沟壕地下,瞄准城墙一箭放去,竟然当场将城楼指挥杀死了。箭矢直接从这他左边脖子撞进去,带起狂飙的血雾。
指挥被当场打死,混乱中城门上的官兵已然士气大挫,失去了建制指挥。一片惊恐混乱,张昭华在队伍后面看得亲切,下令将最后一发弹药打完,道:“只诛贪官,不杀平民!”
义军顿时高呼这个口号,官兵原本还剩的最后一点抵抗之心也消弭了,顿时扔下枪炮,像内城逃窜。城门被打开,一路上遍布形状各异的尸体,很多是被火炮、药油烧死的,烈焰弥天,环垣十余里焦臭冲天。
层层叠叠焦黑的尸体里,居然有很多是来不及跑的流民的尸体,炮火无情,矢石不长眼,这些人首当其中,尸体断成两半的,还有身上被打出大洞的,鲜血流尽,惨不忍睹之极。
济南城被攻下来了,张昭华进城第一件事,是固守城楼,派人在圩墙上安置滚木擂石,背负麻袋土筐,同样堆在垛墙上。济南城里有一处火器库,已经派人去了,届时里面的东西都要搬到城楼上来。
高煦就在德州。
他听闻济南被围的消息,到发兵救援之间的时间,一定快得惊人。张昭华之前最担忧的就是义军还没有攻下济南,却被高煦领兵杀到,两相夹击之下,一定完蛋。
济南三司衙门是分开的,义军很快捉到了布政使储延和按察使张海,唯有指挥使刘本负隅顽抗,他的都司毕竟还有兵,抓住他颇费了一番力气。
三个人都被捉住,同时义军在布政使官署中,搜出了治河经费账目,这个账册是做得很好的,账面被抹平的,但张昭华知道一定还有一本暗账。
“说罢,”杨士奇道:“储大人,我在曹县大堤上,算了所有的八子钱。你在账目上,应该抹去了一百二十余万两银子。”
“杨士奇,你个内阁大学士,深受皇恩,”储延上下牙咯咯作响:“居然敢通敌!”
“我没有通敌,”杨士奇道:“你才是真正的通敌之人。”
张昭华早就想明白了,一来储延在和佛母的密信往来中,似乎知道了杨士奇的身份,这个巨大的把柄对杨士奇来说,是始终悬在头顶的宝剑,随时可以终结他的仕途,甚至他的性命。二来山东三司沦陷,为了逃避罪责,便和白莲教私通,将之前柳升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暴露了,加重山东的水深火热,而她没有办法把这一切说出来,杨士奇更不可能。第三是治河工程,这些官员从中贪污上百万两银子,弄出豆腐渣工程来,让张昭华怒不可遏。
之前黄河水患的时候,皇帝遣尚书,有时派遣侍郎、都御史治河,这一次高炽设立河道总督全权处置河道事宜,但上任的只有蔺芳一个人,所有的治河官员,都是从山东布政使司衙门抽调的,所以这些人全都该死。
“唐赛儿,”储延看到佛母:“你为何突然出尔反尔,背叛本官!”
“山东是人间地狱,”佛母淡淡道:“罪魁祸首是皇帝不错,但你们,都是他的帮凶。”
皇帝对今日的山东要负最大的责任不错,他的确给了山东沉重的徭役,但若没有底下这群官吏火上浇油,情势也不会恶化地这么快,就一个治河工程,官员就能贪污百万两银子,你能说这是皇帝的问题吗?
“找到了——”一个起义军首领捧着账册道:“是不是这个?”
储延的家里搜出了他私藏的暗账,这下他如同丧气了的皮球一样萎靡了,但他仍然恶意地盯着杨士奇:“你假通贼寇,借彼之手杀了我,从此之后就没有知道你竟然身陷敌营,而且为敌寇出谋划策的事情了!而且你可以拿着这账册,邀功买赏!”
张昭华从他身后站出来,储延并不知道她是谁——直到她轻启朱唇,说了一句话。
储延猛地瞪大了眼睛,但不幸的是,下一秒铡刀就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地上徒留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那泛黄的眼仁珠子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