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坐在榻上,看着新送来的奏报——上面写着最近的朝中大事,一个是安南黎苍遣使奉表朝贡,一个是户部尚书夏原吉奉命巡视浙西,治理苏松、嘉湖水患。
她摩、挲着玉镇纸想了一下,道:“将北平鱼鳞图册和富民籍册取来。”
今年苏松并没有水患,尚书夏原吉以治理水患的名义去往苏松,张昭华认为,是准备施行“富民实北京”的政策,就是说,皇上准备徙苏杭的富民来填实北京了,这和当年高皇帝做的,徙富民填实南京是一个道理。
富民籍册中要增加上万人左右,而这些富民的安顿甚至比从山西来的流民还要复杂一些,她的鱼鳞图册还没等到,却见等到了高炽准备发往通政司的一本奏疏。
高炽如今所有的奏疏,统统都要在张昭华这里过一遍才能发出去,这一回也不例外。不过等张昭华打开一看,不由得摇头道:“这一本,就留在我这儿,不发了。”
高炽写的什么,他写的是,请发流罪以下垦北京荒田。
北平六府,人口其实不多,周边有许多荒田等待开垦。从山西来的几万人也不够,高炽这奏疏,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是,如今被派来垦田的,不是流民、罪民,而是山东的老百姓,其中以济南人最多。
这些人没有罪,都是平民老百姓,他们不是山西的那群无田无业之人,在北平就定居了——他们每个人都有家有户,是作为民夫,来北平服役的。
张昭华太知道这是为什么了,靖难之役的时候,皇上兵锋所至,几乎是所向披靡。唯独在山东,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还差点没命。上天眷佑,皇上生生辟出了一条捷径,攻占了南京都城,当了皇帝。他深恨山东百姓不肯依附自己,所有的民夫,都从山东抽调,而今年北平、山东、河南都是饥荒,北平早都免税五年了,河南也免税一年,山东却没有蠲免赋税,只是派人去赈济而已。
这明摆着是皇上在泄私怨,这一口在山东济南憋下的气,终于在今天发了出来。你说高炽还如此不识相,居然敢提请发流罪来垦田,岂不是明摆着不满皇上的决策,要跟皇上对着干吗?
这本奏疏要不是在她手上被拦住了,还不知道皇上看到了,要如何生气呢!现在是什么时候,唯恐不能表现地更出彩的时候,高炽此举简直是在给自己抹黑。
果然如张昭华所料,夏原吉巡视浙西,不过一月就回。他在谨身殿向永乐皇帝报告自己在苏松的见闻,道:“不仅是苏州十郡,直隶州并浙江等富民,全部登记入册,请陛下检视。”
永乐皇帝十分高兴,道:“夏大人,辛苦你了!”
夏原吉道:“不敢当陛下一句辛苦,这都是臣本分之内的事情。臣在苏松一月,因为急着回来复命,没有再多停留。如今臣乞请再回苏松。”
永乐皇帝“哦”了一声,问道:“为何要再去苏松?”
夏原吉就道:“臣此次去,看到苏、松之水虽由故道入海,但是支流没有全部疏泄,白茆塘、刘家河、大黄埔这些河塘,淤泥甚多,臣查阅当地典籍,发现在前元时候,这些地方并未淤积,苏松农田全由这些地方的河水灌溉,臣想再去苏松,疏浚河塘,灌溉农田。”
永乐皇帝非常高兴,连连点头,不过道:“爱卿,你才刚刚回来,马不停蹄又要去苏松,你不累,朕却要心疼啊!这样,你将浙江农田数目从籍册中抄录出来,与前元对比一番,写一本奏疏上来,朝议过后,朕再派你去。”
夏原吉奏对之后,就立刻来了文如今有七位侍讲学士,在庑房之中办公,这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如今阁子里,只有解缙与杨士奇两个人东西相对而坐。
夏原吉进去之后,两人迎上来,互相问好。
“大人何来?”解缙问道。
夏原吉要找前元时候的苏松籍册,他自然不如常在阁中的解缙和杨士奇熟悉这里,所以两人帮他找了出来,还未多说几句话,外头匆匆忙忙来了个太监,说皇上传召夏原吉。
“一日三召,”解缙看着夏原吉走远了,感叹道:“恩遇隆重啊。”
杨士奇微微笑了一下。
如果说明朝后期,官员升迁途径放着京官和外官两条路可供选择的话,一般人一定会选择京官。新科进士出身,都想走入选翰林、调任六部之路,而不愿出任外官。因为一旦出京,沉溺州县几十年,一辈子差不多就只是个知县,少数人能熬到知府,至于升迁为巡抚、尚书的,寥若晨星。
但是在此时,不论是进士还是监生,都愿意选择外放的官职。伴驾帝前,其实愿意的人不多。归根到底,就是这个文臣不好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翰林学士出身,如今进入内阁的侍讲学士们,他们更不比六部官员,还有升迁之途,他们现在虽然参与机要,但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出路在哪儿,身上的官职永远都只是一个六品官儿罢了。
“呔!”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的身影蹦跳着进来了:“这回看你们,还追不追的上!”
解缙被他撞地后退了两步,杨士奇却眼疾手快地将人提了起来:“皇长孙殿下!”
来人正是椿哥儿,他自从来了南京,那就没人能管得住了,几乎要玩疯——杨士奇看他耳朵上还挂着一条黄带子,就知道他是在和宫人玩耍捉迷藏,只是不知道怎么从后宫,跑到了文渊阁这里。
椿哥儿一点没有害怕,圆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