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露头的时候,金陵城繁忙的码头上,一条官家的楼船靠了岸。
这楼船是标准的福船,势雄力大,楼两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这样的官船,最多能容百人,形制规格最是完备,可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
此时,船上二楼最大的一间房中,一位身穿绿衣的中年男子,正抬头挺胸,远眺金陵。
他身穿冕服,腰间挂着四块白玉,衣绘粉米图形,尤其是帽子上,还挂着象征公正的獬豸角。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御史的正装。新朝规定,官员三品以上服紫色,五品以上服朱色,七品以上服绿色,九品以上服青色。
要是懂行的人在此,就能从绿色的御史装分辨出,这是位七品的御史。
再结合代表官家颜面的福船,已经不难猜出,这端坐的男子,正是从白玉京中过来的钦差大人——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北方行省的监察长王肃。
虽然这王肃仅有七品,但是御史一向权重,是以在官级上有严格限制。以七品之位,监察一省之官,倒是正常。
王肃的面貌有些凶气,这时候正淡定地一边喝茶,一边看向外面。
金陵城是新朝陪都,自有一番风景,王肃接了钦差的任务,时刻提醒自己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仪,不能堕了钦差的风度。
此时正是船只靠岸,按理说要与岸上的胥吏们通报门路,可王肃身为钦差,周围自有从白玉京中带来的衙役行头,只要安心地在船上等着就好。
不多时,一位衙役就蹬蹬上楼,行了一礼道:“大人,码头上已经备案,就等您过去迎接了。想必码头上值守的衙门中人,很快也要通报本地的州府大人,您是不是要等他到了下船?”
这衙役口中说的州府大人,指的正是黎瑾瑜,按礼制,钦差代表了朝廷,到某地办案时,需要当地官员迎接的。但是一般很少接到城外,多是在城内迎接。
“嗯,这就不必了,我坐船已经两日,很不舒坦,不想多等了。你们下去把礼仪摆好,我们一边走到州衙,那知州在衙门口接待就好。”
听到了衙役的请示,王肃摇了摇头,就从位置上站起来,要从二楼下去。
“好的大人,我这就下去安排。”衙役听到了王肃的话,机灵地点了点头,就一溜烟地下去了。
钦差出行,自然不同常人。不说八抬的大轿,十几个人的礼仪队,也是浩浩荡荡的。
等王肃从二楼下来的时候,码头上已经被临时清空了一片地方,他径直从船上扶着一位衙役,迈过甲板到了空地上那大轿子边,一个抬腿就上去。
于此同时,举着“肃静”、“避让”牌子的礼仪队伍整理好队形,最先面的一个锣手,梆梆梆连敲了十一下锣,这支钦差队伍才拔地而起,一路向着金陵城中走去,所到之处无不避让。
在新朝之中,官员乘轿出行要鸣锣开道。
知县出行鸣锣七响,意思是“军民人等避让”;知府出行鸣锣九响,意为“官吏军民人等避让”;一品大员和钦差大臣出行时则鸣锣十一响,意思是“大小官吏军民人等避让”。
白玉京的钦差,就这样气派十足地在金陵登场了。
八抬大轿中空间宽敞,王肃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这一趟钦差,他是在大皇子的力荐之下,与七皇子手下一人中争夺过来的。
目标只有一个,将吴州今科解元当场罢黜。天下十几个行省,一州解元并不起眼,可若这解元一边得罪了大皇子,一边又投靠了七皇子,那就不再是普通的解元了。
当这舞弊的谣言,一路从金陵传到白玉京皇帝的案桌上,这舞弊案也不再是普通的舞弊案了。
今上如今还未立太子,几位皇子各领风骚,其中大皇子和七皇子尤其是针锋相对。
如今朝廷之中多少臣子,朝廷外多少功勋,都盯着这桩舞弊案件的结果。大家都知道,舞弊案判决的结果向着谁,中间的骑墙派就会倒向谁。
欲看结果,先观断案,又谁代表皇帝来金陵做钦差审案,先就在朝廷上好一番争斗。
主持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提名了几位官员,但是今上都不甚满意,最后还是大皇子技高一筹,将手下的王肃派到了金陵。
一开始只是单纯想着给太清宫一个交代的大皇子,也没料到小小的解元居然引动了朝廷的风向,能从斗争中胜出,也高兴了一番。
事到如今,朝廷中大多都知道,这次舞弊案还没开审,结果恐怕已经定下了九分。
这支钦差的队伍才进了城门,州衙中的黎瑾瑜已经得到了守城军的通报,他这天也是早早地起床,就等钦差到来了。
“这钦差如此性急,想必是对结果志在必得了,真是来者不善。”黎瑾瑜对杜修明和方皓泽苦笑一声道。
另外两位舞弊谣言案当事人,这时候也是正经危坐,等在了州衙之中。他们也是早早地起来。
至于另外一位当事人,副考官衡子平,此时依然在州衙的大牢中,黎瑾瑜有意无意地故意忽略,没人通知。
“那王肃既然是大皇子的人,来审案自然是为了将舞弊坐实,如今我们只有勉力挣扎一番,于必败的境况中寻找一份生机。”
杜修明缓缓说道,一边还站起来:“别说来者不善了,就是来者存善,如今金陵城中的悠悠众口,也把我说到阴沟里了。”
“罢了,不说了,我们一起出去迎接钦差吧,让我看看这位钦差是如何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