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韫一身素白中衣,端坐于铜镜前,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镜中之人。
她又回来了。
世事难料,天命靡常,镜中那张脸,暌违已久,属于十二岁的谢成韫。
身前种种,恩怨情仇也好,众叛亲离也罢,都恍如梦境,似水无痕,只剩下生命最后一刹那长剑入心之痛,隐隐残存。
“吱——”,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关上,将她的思绪打断。
“小姐,你醒啦!”声音清脆稚嫩,透着由衷的喜悦。
谢成韫扭头,便看到一张清秀稚嫩的脸,那是十一岁的元冬,她的贴身侍女。
元冬身穿素服,周身不见任何饰品,发髻简单,与此刻谢成韫闺房内的布置一般,素淡简净。
重孝压身,十二岁的谢成韫才刚丧母。
元冬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中摆放着一只盛满汤药的白瓷碗。
“正好药也熬好了,小姐快趁热喝了罢。”元冬朝她走过来,伸手搀她。
她就势起身,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头重脚轻,人不禁晃了晃。
元冬赶紧扶稳了她。
她在元冬的搀扶之下,缓步移到桌旁坐下。
“元冬,我昏睡了多久?”她问道。
“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两日呢!”
“我怎会昏了过去?”她又问。
“小姐不记得了么?你是在夫人下葬之时哭晕的。不过不必担心,大夫说了,小姐这是过度伤心所致,醒来之后好好调理便可,并无大碍的。”
哭晕?!
先不说她谢成韫自四岁开始习武以来便不曾有过体弱之时,至少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虽也是心痛难抑,却并未哭得晕过去。
十二岁的谢成韫为何弱不禁风至此?
她暗暗运了运气,丹田之内竟然空空如也!十二岁的谢成韫,竟然一丝内力也没有!她现在就只是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
谢成韫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名状,这比她初初醒来在铜镜中见到十二岁的自己还要令人不敢相信。
元冬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
“小姐先把药喝了罢。里面加了唐公子送来的老山参,最是滋补,凉了可就减了药性了。”
唐公子,可是唐楼?
她心里微微一动,脑中浮现一双带笑含情的桃花眼。
唐楼此时年方十四,应早已被陆不降收为弟子。前一世,唐楼在她母亲去世之后,便即刻自南疆千里迢迢而来,陪在她身边,在她最为难过之时尽心宽慰照拂于她,即便她全然不曾领情。
从他命丧她手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恩怨便已两清。上天让她也死一次,似乎就是为了让她忘却他曾对她犯下的过错,只记住他对她的好。
她记得:他总是一腔赤诚,而她,总是不屑一顾。
她蓦地回过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皱眉,好苦!前一世她鲜少染疾,即便偶有不适,也是挺一挺就过去了,几乎没尝过汤药的滋味。
元冬称赞道:“小姐今日这药喝得好爽快!”
她奇道:“难道我以前喝药不爽快?”
“小姐可是病迷糊了?”元冬笑道,“难道不记得自己平日最是怕苦,每次都要唐公子拿蜜饯哄着才肯将药喝下去了?”
谢成韫愕然。
诚然,前一世唐楼对她委实不错。但打死也不愿相信,这一世的自己是这般的扭捏作态,矫揉浮夸。
元冬递过来一块白绸帕,打趣道:“我家小姐害羞了呀。”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内心巨浪滔天。
前一世,她痴迷于剑道,不谙人情又不苟言笑,加之剑意满心,杀气护身,身边之人有哪个敢拿她打趣?!更不消说元冬这胆小如鼠的丫头,在她面前一向规规矩矩,从不敢逾矩半步!
元冬吃吃地掩嘴偷笑:“小姐,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迟早是要嫁给唐公子的。谁不说你是个有福之人?能得唐公子这般珍爱珍重,不知羡煞多少名门闺秀呢!”
她不禁一怔。
“我家小姐啊,就像是唐公子手上的一捧油,稀罕得紧。隔三差五便亲自来嘘寒问暖不说,遇上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心急,什么好玩儿的、好看的、好吃的更是拼了命的往小姐这里送,这都塞满多少只箱子了!就说小姐方才用的这块帕子,那都是唐公子特意遣人从丝绸之都盛泽所购而来……”
明明应该是寡言少语的丫头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一开口便喋喋不休。且看那丫头神色,自在从容,打趣调笑主人张嘴就来,没有半分小心翼翼的意思,此种情形必然是由来已久。
突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闯进一个身着孝衫的女孩儿,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元冬闭上了嘴。
她面露不豫,蹙额凝眸。
那女孩儿身后,跟着一位同样全身重孝的清丽妇人,急急忙忙伸了手要拉住女孩儿,却没能拉住那滑不溜秋的人。
女孩儿看起来与她年龄相若,娇俏可人,本来满面焦灼,一眼扫到正坐在桌旁的谢成韫,顿时笑逐颜开,咧嘴道:“姑姑!你醒来啦,真是太好了!”
“凝儿!又在你姑姑面前没大没小!”妇人斥道,看到谢成韫,顿时面露喜色,“阿韫,你可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两日,可把我和你大哥吓坏了!”
她定定地看着妇人和善的脸庞,耳边只回响着那一声声夺魂催命的泣诉,“你死之后,嫂嫂一定日日为你诵经烧香,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