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吕从院中仓皇逃出,直到走到人流熙攘的街道上才有种自己又回到人间的感觉。那孩子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君疏月,那个明明已经身陷囹圄求生无望的男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做贼心虚?
不,从决定帮父亲完成母亲遗愿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良善,就算是许南风也不过是整盘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对此他不必抱有任何的不安和愧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
然而他那颗慌乱不已的心还来不及平复,忽然之间他在来南北望穿梭不息的人流之中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那种香味在他的记忆里是混合着浓稠的血和怨毒的恨一并出现的。
那是君疏月身上独有的气息,那种味道甚至比毕罗花本身更加令人迷醉。
阿吕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香味的来源。他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幻觉,但是他看到了他。在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之中,对方哪怕只露出一个背影也是那样的傲然夺目。
是他……
是君疏月!
阿吕僵立在当场,仿佛全身的热血都已凝固,心跳亦随着那人不经意地一转身而猝然停止。
他上一次见到君疏月还是在白舒歌的冰牢里,他苍白得好像一碰就会破碎,然而今日赫然出现在阿吕面前的君疏月却如他们初见时一样,冰雪之姿,天人之貌,美得让他感到惊心动魄。
他不是应该被囚禁在冰牢里吗?他的双腿不是已经被自己折断了吗?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阿吕望着渐渐走远的那道背影,整颗心都已被恐惧所占据。当日君疏月发狂杀人的情形他历历在目,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制服他,阿吕是绝不敢靠近他半步的。
白舒歌说过,君家人就是披着人皮的厉鬼,他们的外表越是光鲜,内里包裹的黑暗就更深。而自己正是那个引出黑暗的人。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如果落入那种境地还能够安然无恙脱身,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地方能够困住他?
阿吕想到这,一颗心已经猛然沉到了底。如果那人真的是君疏月,他第一个报复的人会是谁?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手脚麻木就撞开人群神色仓皇地匆匆离开。他必须马上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否则他会有性命之忧!
还有白舒歌,他日日守在冰牢之外,怎会让君疏月逃出生天?还是说他也已经……
不,当务之急是应该先回冰牢一看究竟,毕竟如果君疏月逃了出来,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自己。也许那只是个与他相似之人?
阿吕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更失去了往日的警觉。而他的大意也正好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许南风步步为营小心谋划,等的其实就是今天。
而在此时的辰国公府,许南风和景帝已离开多时,而萧常秋却一个人枯坐在房中,仿佛连最后一丝活气都已经被抽走。
萧靖言是你的儿子吧。他确实是个好儿子,为了你,他什么都可以出卖。他可以出卖我,可以出卖白舒歌,当然还有你们所谓的复国的抱负。
许南风临走时留给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刀直直插入他的心口。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他也不相信所有的计划会毁在他寄予厚望的孩子身上。他知道这是一场攻心计,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输了呢?他从许南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刻骨的恨意,他要报复的不止是自己,他甚至可能会将整个北沧拉去给君疏月陪葬。
如果他走进那间冰牢,看到那样的君疏月……
萧常秋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误。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时候,其实是许南风在一步步地掌控他。
他以为许南风身陷重围根本无力反抗,可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许南风的天罗地网早已经无形中将他包围。
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派出的密探还没有回信。
时间过去越久,他心里的不安就越深,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导入了一条歧途,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回头。
走错了一步,接下来可能每一步都是错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萧常秋的屋中依然没有点灯,他手边的药汤热了又热,凉了又凉,他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他在黑暗中静坐着犹如一座苍白而沉默的雕像,当窗外的一束惨白的月色照在他披散的乱发上时,他看着镜中的人影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接着他听到了阿吕的声音。
他没有应声,任由阿吕在门外慌乱地敲打着门窗。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萧常秋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阿吕自然已经去过了冰牢,但那里已然空无一人,那间囚禁着君疏月的冰牢亦只剩下一地黯然枯败的毕罗花。
看到这一幕,他第一反应就是马上赶回辰国公府报信,然而当他敲开萧常秋的房门时,等着他的却是萧常秋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
“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
萧常秋久病在身,就算是盛怒之下这一巴掌也伤不到萧靖言,但是有些怀疑就像是瓷器上的裂纹,一旦出现就会永远横在两人之间,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伤痕。
“父,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