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七八十里吧。但这趟船不去建邺,也无船敢去建邺,都城是达官贵胄住的地方,偷渡检查太严了,我们这些偷渡船通常是去建邺邻郊二三十里的小村镇。今日这趟便是去大隐镇。姑娘,事已至此,老身劝你随遇而安吧,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为之便可达成的,你若与那人真的有缘,自会相见的。你心愿恳切,指不定上天也会派旁的什么人来护送你也未可知啊。”
老妪似将初梦之心事看得很明澈,但也不与她道破,初梦心里倒是很感激老妪这般知情识趣,又同她拉了些家常。初梦也在交谈中得知了晋国世界的风土面貌,眼下北境的通路千难万险,去寻段冉也有些不切实际,往后如何生存,全靠自己了。
时过境迁,不知时三更时分,初梦随着渡船的摇摆渐渐睡了过去,她是累极了,也是困极了。这几日来连番变故奔袭于今晚总算有个歇脚喘息的机遇,旁人只道是都担惊受怕着这船会不会沉,明日靠岸会不会被巡兵发现而夜不能寐,但初梦却已释然了,到了四更天,更是响起了香甜的鼾声,震得老妪也惊醒了。老妪犹如对待自己子女般疼爱地抚了抚她的青丝,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布袄盖在初梦身上,揽着她一并闭眼休憩着。
少时,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将初梦震醒了,船上之人一个趔趄倒成一片,人声渐渐又在这兽笼般的船舱里浓了起来。初梦心一惊,满以为莫不是船触了暗石了,但见周围人群纷纷整顿衣容朝船头守望着,心里也宽了下来,原来刚才一阵撞击是船靠了岸了。
初梦瞧见自己身上的布袄,心中一阵暖融。她透过人群向船头外的世界眺望,只见外头仍是一片漆黑无光,想来也是,偷渡只是无不得掩人耳目的,又怎会打着灯笼昭告天下呢。
少时,老妪也收拾完包袱要起身了,初梦与老妪的孙儿一同将她搀起,跟在人群后面挪着步子向船头靠。可出了这闷乏燥热的船舱,外头的世界也未见得富丽到哪里去,仍是一片混沌的荒郊野岭的样子,间或还夹杂着几声鸡鸣犬吠,若是一人在此地行进,倒真会心里发毛,惧向胆边生。
“姑娘,老身要大隐镇的东郊去办些事,就此别过了。”老妪欠身道,“你随着人群向西边走,大抵天亮之时就能入了镇子了。大隐镇虽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但总比先前的村镇好一些,你到那里住店吃食都不成问题。”
“谢大娘……”初梦一时不知如何道谢为好。
“萍水相逢不必相谢,说道谢,应是老身谢姑娘慷慨才是。”老妪道,“天快亮了,你这样的生面孔,最好趁着夜色赶快进镇子。我们也要启程赶路了。”
“姐姐再见!”一声甜美的童音自孙儿的口中道出。
初梦浅笑着目送婆孙二人去往东郊,也不敢耽搁太久,便跻身于入镇的人群之中。老妪果真说得不错,大部分的难民都是奔着镇子去的,一来便于辗转,二来可供歇脚。东方朝曙初露端倪,天色也像浣纱似的愈来愈清朗,初梦此刻俨然一副落魄穷人的模样,脸是垢着污浊,身上所着也是前时农舍的汉人粗衣,混迹其中毫不起眼,倘若不是前时见证了她买马散财,无人料想得到此孱弱的女子竟身负几十贯钱,在这小镇里也能算是富甲一方了。
初梦孑孓独行着,片刻之后,天已大白,今日无暖阳,天空只是一整片的清白之色,愈往前行,镇子的轮廓也清晰,房舍也渐渐崭露头角。初梦听闻有什么吆喝之声声响渐盛,拨开人群一眺,前方正是镇前的早市。
彼时早市之中,担箩林立,品目琳琅,有卖着鸡的,宰着牛的,兜售着成衣的,置弄些手自编纂的竹篮子的……摊前营生之人凭着模样瞧去也皆是附近农舍的村民,大家担着各自的收成家当来赶集售卖,或换些钱或换些米。早市之中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入了市,先前船上的来的人便各奔东西流散了。
初梦摸索着这个,探望着那个,好是新鲜有趣。从前蒙古高原之上,不是深苑宫闱,便是黄沙飞雪,哪有见过这般活灵活现的生活场面。
“新鲜出炉的菜肉包子嘞——姑娘,要不要尝一尝?”初梦凑近一个包子摊,一个挑着笼屉的村民殷勤地掀起一龛笼盖给初梦瞧,笼屉内热腾之气争先恐后四散溢出,肉香弥漫。
初梦咽了咽口中之涎,昨晚老妪施舍的一顿馕饼早已消化殆尽,眼下正是最饿之时。
“这包子几钱?”
“十文。”
“来十个!”初梦豪气道。
卖包子的村民惊诧着抬眼打量了初梦一点,心里暗想着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竟这么能吃。
初梦一手接过村民包好的包子,一手地摸索着包袱正欲掏钱,却愈摸愈加发觉不对劲,容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直至触及包袱底部不知何时多出的那条裂缝,心中沉郁一顿犹如巨石砸入水中飞溅起一片惊浪。
不好!钱全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