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昭除了上朝以外,最常来的地方便是这雨花楼。
宝珠以为他来此处肯定因为怀念自己,正如自己纵然死而复生,心中却始终放不下他。虽然此次费尽百计千方进宫来为的是想查明自己的死因,但究根结底,或许在内心深处,自己是想见一见他的。
见一见这个上辈子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和感情的亲人。
这些日子来他们甚少说话,他每次来,她不过是为他弹琴,她从他的举止里除了看到他对她的怀念,实在看不到别的什么。
她想起许多年前,那时候的她不过是罪官的女儿,家族被杀灭之后,自己虽然侥幸不死,却也没入宫中罚为奴仆,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只因当时严贵妃偶一回顾,才得脱离了繁重的劳务。至此成为严妃身边的婢女。
而刘元昭,正是严妃的儿子,那时候的他天真纯善,眼睛里永远张扬着星星般的光彩。
只是可惜不久后严妃家族同样倾覆,严妃也被赐死在床榻之上。
宦海浮沉就是如此无常,再繁荣的家族只要触怒天子,毁灭也不过旦夕。
刘元昭尊贵的地位一下子不复存在,他眼睛里星星般的光彩也就此湮灭。
他被先帝圈进宗人府。伺候他的宫人们视他如瘟疫,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寻找门路,只为不随他一同关入。
自己在此之前其实并不喜他,任何一个饱经沧桑苦难的人都不喜欢生活在幸福中的傻子。但是严妃对自己有恩,此时这个孩子又从云端跌入泥淖,让她一下子感同身受,生出同病相怜之心,因此一时同情心泛滥,便随他入了宗人府。
宗人府的天空很小,只有一个院子那么大,伺候的宫人们明知道里面的人难有出头之日,说话自然怠慢,那饭食衣物的供应也不尽心,不过敷衍塞责。
他们彼此能说话的只有对方。
他说话给她听,他的伤心,他的难过,他的委屈和不甘。
她也只能说话给他听,她鼓励他,告诉他就算污泥里也能开出鲜花。
其实那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但是安慰别人并不需要说什么实话,只要给伤心的人描绘一幅美景,即使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能够抚慰心灵的创痛不就可以了吗?
他不过一个别扭的孩子,被她善意的谎言蒙蔽,以为困境只是暂时,他们终归能够脱离此处。一日日下来,他等得没有希望了,怀疑她说的是假话,便一直不停地问她:“我们还能离开这里吗?”
宗人府虽然闭塞,但是从看守的人的言谈中,他们偶尔也能知道外面的事情,某个嫔妃产子了,某人被封个什么王了……在他们安静地关在宗人府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了,又地覆天翻了,但是他们的处境却始终不曾改变。这些消息对他们来说自然算不得好消息,陛下的儿子越多,代表刘元昭的存在越是无用。
她教他读书,自己则不停地画画,弹琴,她的琴画便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从前她还是贵家千金时,虽然聪明,却总不愿意好好学习。父母和长兄都拿她没有办法,没想到宗人府的监禁却成就了她!
所以说,一个人的成长总是要伴随着苦难。
再后来,宗人府看守的人换了,新的看守人同从前的那个不同,待他们很是客气,也不怎么特别限制两个人的活动。
她甚至可以走出宗人府的那个四角天空。
可刘元昭是被圈禁的皇子,更加惹人注意,因此他是走不出去的。所以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她碰到了什么样的事情,看到了什么样的人。
他起初听得兴致勃勃,后来却慢慢地伤心起来。他难过地对她道:“我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出去看看就好了?”
她敷衍他:“总是有机会的。”
其实心里却在说: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你这一辈子恐怕就只能关在这里了。
随着刘元昭越来越乏人问津,其实有许多次她都可以直接一去不回的,但是她放不下他。
他一个亲人都没有,自己也一个亲人都没有,若是她抛弃了他,他们则成为两个孤单的人,虽然他是被抛弃者,但她这个抛弃别人的其实也没有好多少。
在宗人府漫长的时光中,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亲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她的好心在磨难中都被磨尽了。
她有时候就会想:如果皇帝陛下所有的儿子都死了,只剩下刘元昭一个儿子,她和刘元昭不就有出头之日了吗?
她听说几位皇子斗得正厉害。皇后的儿子被封为太子,可惜为人忠厚有余,果敢不足,为圣上厌弃。
贤妃是宠妃,儿子景王久怀夺储之心,深得圣上喜爱,与太子分庭抗礼。兰王与易王一个忠太子,一个保景王,双方旗鼓相当,斗得你死我活。
她打听了一段时日,觉得或许可以激化一下双方的矛盾,扩大他们的仇恨。
究竟要如何做,却又颇费思量。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皇帝的弟弟恒王,恒王与皇帝年龄相差悬殊,之间本不该有什么恩怨,但是偏偏恒王的母妃是皇帝的母妃设计毒害。皇宫中这些你杀我我杀你的事情本是常见,也不稀奇。可是这件事情好就好在,恒王知道此事,皇帝却不知道,一直对这个弟弟重用有加。可惜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恒王早有报仇之心。
她认识恒王之后偶然的机会得知了这个真相,便推波助澜向其献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