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跟在薛蟠身后进了门,但见十步一景,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竟不逊色于自己从前参观过的那些名园,不由赞道,“听人说薛家的园子过去也曾名噪一时,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一件就可见你们薛家的底蕴了。”
“不过大家抬爱罢了。”薛蟠谦虚道,“祖宗遗产,再不敢有半分疏忽的,所幸还能入杨哥的眼,也就不枉它存世一遭了。”
他奉承起人来真是要命,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似乎全然不觉得肉麻,却让柏杨这个听者浑身不自在。他停了脚步道,“你若总是这么说话,我就转身走了。”
薛蟠懊恼道,“我不过是觉得跟我这样的浊物比起来,杨哥与这园子更加相宜罢了。杨哥莫恼!”
“我看你是想方设法要留我多住几天吧?”柏杨毫不客气的戳破他的打算,又摇头道,“不成的,这边才安顿下来,千头万绪都等着我呢!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薛蟠脸色黯然了一瞬,复又打起精神道,“也罢,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来住的时候。”想了想又道,“不如我替杨哥留一处院子出来,让人时时打扫着,若得空来时,就住在这里可好?那地方就在我的住处附近,又近水,是从前……我父亲夏日里读书的地方,景致也好。”
柏杨听出他提到父亲时满脸不自在,想来当初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也是,有薛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薛公恐怕是恨不得一日里骂他八回,催他上进。偏偏薛蟠性子拧,服软不服硬,加之本来只是中人之资,一直达不到要求,难免自暴自弃。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矛盾自生。而后有了宝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妹妹作对比之后,就更加虐心了。薛公完全失望,薛蟠也开始放飞自我。
柏杨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些父母,理所当然并天经地义的将儿女当做自己的作品,肆意雕琢,一旦达不到要求就立刻横加指责?这天下不会教孩子的家长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按照社会的要求,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生了子,一切都摸索着来,根本不懂得要如何去尽父母的义务。不是一味宠溺,就是一味严苛,或者二者并存。
尤其是这个父为子纲的时代,大家信奉“孝”乃天下第一大道,儒家用他传播思想,朝廷用他统治万民,就连一个个小家庭里,父母尊长也用这一个字压住了不知多少儿女。
好像做了人家的父母,就一下子获得了掌控权和豁免权——掌控儿女的一切,豁免所有的疏忽和罪责。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就是天下最大的谎言。
柏杨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这些纷乱的念头之中拉回来,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究竟还是放不开,所以才会在遇到这种情况之后,一时惹动心绪。
不过也因了这样的心情,所以对于薛蟠这个倒霉孩子,柏杨心中才会有几分同情和怜惜。
尤其是在发现他的“扶不起”都是表象,其实还可以抢救一番之后。
救世主可能也会上瘾,柏杨有些失神的想,否则自己为什么一步步就走到了这里呢?最初只是搭把手的事,现在简直快要将薛蟠当成自己的责任,还登堂入室跑来拜见他的母亲。
“杨哥?”薛蟠说了一句什么,见柏杨没有反应,不由转过头来看他。
柏杨回神,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影道,“那是你母亲派来的人吗?”
薛蟠转头一看,果然有个小丫头的身影在二门后一闪,似乎察觉两人注意到了她,所以躲开了。他点点头道,“怕是她老人家等得心急了,咱们走快些。”
这时候去别人家中拜见,是要先下帖子通知主人的,贸然登门十分失礼。所以两人来时已经遣杏奴骑了快马报信,这会儿薛姨妈也该是在等着了。因此柏杨闻言,也快走了几步,道,“倒让长辈等我,惭愧得很。”
小丫头红着脸一路跑到薛姨妈的院子外,同喜早在这里等着,她忙喘着气道,“来了来了!已到了二门外了!”
同喜问,“可看清楚模样了不曾?”
薛蟠将柏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薛家一干人等,早闻他的大名,晓得他容貌极出众,早是心痒难耐,等不得要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家大爷赞不绝口。
小丫头道,“就是远远的瞧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风姿气度都是极好的。”
同喜抬手拍了她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既没看清,又哪里来的风姿气度?”又拉着她道,“你自进去回太太,这疯言疯语的话,我可不敢说!”
薛姨妈守寡之后,便将正院让了出来与儿子,自己搬到后头园子里居住,一来照管女儿,二来也是修身养性、祈福积德的意思。过了二门,顺着青石路一路往前,到了活水湖边再转往东,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她的院子了。
柏杨跟薛蟠走到这里时,薛姨妈竟已亲自迎到门口来了。
她是长辈,原本应该在屋里等着拜见,即使要表现重视之意,也只需让身边的仆妇出来迎接便可。所以打眼瞧见台阶上站着个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的妇人,身边只有两个丫鬟跟着,柏杨差点儿以为这是薛姨妈身边的妈妈。
好在薛蟠已经走上前去将妇人扶住,口中道,“妈怎么出来了?”
柏杨便也收敛思绪,走到薛姨妈跟前道,“柏杨拜见太太。”他本来有些犹豫是要行礼还是下跪,但见薛姨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