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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时分,海兰珠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在皇太极的陪同下去了一趟西侧宫。
淑琳固执地没有来赴宴,巴特玛·璪唯有吩咐下人照料她。皇太极知晓后,便特意命人准备了份一模一样的菜肴,这下带去给淑琳。
去西侧宫的一路,海兰珠的手心都是冰凉的,即便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却也抑止不了她心头的颤动。
为免唐突,皇太极带着吃食先入了殿,她便在外头候着。
淑琳正坐在地上玩石子儿,下人备的点心她也一口不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好不落寞。
见了皇太极,她才拍了拍裙裤,站起来请安。
皇太极将那菜肴往桌案上一搁,招呼道:“过来吧。”
淑琳乖乖地在桌前坐下。
“晚上为何不去赴宴?”
淑琳吃了一口油饼,闷闷不乐道:“大汗,她是不是讨厌我?”
外头的海兰珠听见这句话,心里一纠,更是自责不已。
皇太极给她舀一碗汤,“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近乡情怯,你可知什么意思?”
淑琳摇了摇头。
“讲得是离家多年的游子,一旦归乡,离家越近,反而心里越是怯懦。”
“为什么?”淑琳不解。
“因为害怕。”
皇太极耐心地解释道:“游子离家在外,不通音信多年,惟恐家乡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同样的道理,两个人分开得越久,到了要相见时就会越发艰难……因为害怕彼此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淑琳听得半知半解。
“你的额吉也很害怕,害怕你会怨恨她,所以才一直不敢来见你。”
皇太极摸了摸她的发顶,“现在她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见她,就喊她进来吧。”
淑琳望着门框,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大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大汗为什么要把我接进宫里?”
皇太极微笑答:“因为你的额吉,现在是我的福晋,你是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淑琳凑到他的耳边,窃窃地问:“那大汗爱额吉吗?”
皇太极一愣,随即也照葫芦画瓢地俯身,在她耳旁低语了一句。
淑琳点了点头,这才对着门外喊了一句:“额吉,你进来吧。”
海兰珠听见这声唤,是从未有过的忐忑。皇太极打开门,微微点头让她安心,随即便留她母女二人独自说会儿话。
屋里的淑琳打她进门开始,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她缓步在桌边坐下,才别过脸去,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
海兰珠也不知该怎样起话头,只是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得格外香,心里是满足不已。
淑琳扒完最后一粒米,才搁下筷子说道:“你不来见我,是因为近乡情怯吗?”
海兰珠点了点头,一时间,嗓子是又干又涩。
“阿布烦恼失意时,就爱喝酒,一喝酒,脾气就变得很差,还会说些难听的话……”
淑琳目含期切道:“是因为这样,你才要离开阿布的,对不对?”
海兰珠惘然,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真相……
她已经十岁大了,也有了自己的见解,她若是继续骗她,待日后明白了前因后果,难保不会更加埋怨她……
只是,这下要她如何开口告诉淑琳,她从没有爱过林丹汗,生下她……也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的手段呢?
淑琳许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才耷拉着脑袋,低语道:“阿布临终前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额吉,一定要替他告诉你,他知道错了,这些年,他一直很想你……”
海兰珠一时走了神。
她在察哈尔时,隐约能感觉得到,林丹汗对她的感情似乎是不同的,带着罕见的克制与隐忍……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在她醒来之前,林丹汗和海兰珠之间,一定有些曲折的故事。
当今天下,时人对林丹汗的评价,无不谈及他嗜利好色,驭下无法,是个残暴无道之人。这些偏见之言,大多出自于不甘屈于林丹汗统治的漠北众部。
海兰珠所见到的林丹汗,远没有那般不堪。他嗜酒无度不假,但远谈不上残暴,只不过是个想要守住其北元宗主之位,光复蒙古帝国霸业,却奈何生不逢时,独木难支,逃不过英雄意气尽的末代大汗罢了。
他没有足以和皇太极一较高下的智谋,也没有大刀阔斧统一蒙古的实力。
所以,逐鹿中原的这场围局,他注定会是先败下阵来的那一个。
“淑琳,我……离开察哈尔,是因为那里……本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海兰珠握着她的双臂,泫然道:“那时候,我没得选择……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我爱的人是金国的大汗,所以我自私地选择了逃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不期望淑琳能明白她、原谅她,因为她原本……就是来赎罪的。
她一直将这个孩子当做是一时私念而犯下的错,一个恶果……可无论再如何逃避,不可否认的是,这都是她的骨肉!血缘里的烙印,是永远也无法泯灭的……
海兰珠一时情绪翻涌,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淑琳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反倒沉稳地问:“那大汗对你好吗?”
“好……”
“比阿布对你好吗?”
“嗯……”
海兰珠愈加哽咽。
“大汗刚才偷偷告诉我了,他说他很爱你,会照顾我们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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