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坠光滑圆润,没有半个棱角,就连观音大士的莲座都快没磨没了形状,一看便知是常常用手摩挲才成了这样的。本是这么小个坠子,都这么多年了青廷竟还好好留着!
两滴浊泪顺着眼角的皱纹留下来,方老爷子把这染了血的玉坠用手巾一层层包好,好生揣入了怀中。这才去看匣子里的另一样东西——是一封书信。
崭新的信封,里面的纸张却皱巴巴的,陈旧得泛了黄,老爷子目光深深地看了方筠瑶一眼——丫头有心了,这些年四处流离却还能把父亲的遗物保存得这么好。
“父亲大人亲启——不孝子青廷……”
在这信中,方青廷写尽了自己忤逆父亲的悔悟,写尽了自己对家中老父的思念,也提到了对刘家小姐的愧疚,自然也写明了自己对妻女的爱。
在他的信中,这妻女与父亲之间的抉择,这何止是两难的局面,简直是千难万难。“青廷恨不能承欢膝下,愿父亲大人福寿延年,莫要为不肖子伤心。”
信的最后字迹凌乱,甚至连落款都只来得及写了一半。
总而言之,这封书信情真意切,字字戳着方老爷子的心。方老爷子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儿子是在城破后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去逃命,反而写了这样一封剖心的信,郑重托付给了孙女。
——他哪能猜得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于敌军初初攻城之际就开始提笔写这信,写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城破后更是吓破了胆子,生怕自己被敌人抓去剖心挖肝,当下自尽身亡了。
消息到了京城,被美名其曰“英勇殉城”,还混到一个好名声。
方老爷子抹了一把眼泪,手中薄薄一封信如有千钧重,他捧着这封信的时候甚至手都在抖——这哪里是普通的家书,明明是青廷的临终遗言啊!
如今这信辗转五年,总算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筠瑶泣不成声:“一路坎坷流离,筠瑶曾经多次想随着父母去了,到了下面也好孝敬他们。可既然老天怜我,又有徐公子一路不离不弃,筠瑶这才能进了京,才能见到祖父大人。”这话是提前斟酌好的,说来情真意切垂泪涟涟,一点都不含糊。
老爷子抹干净眼角的浊泪,叹息道:“丫头你且放心,但凡老头子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人欺了你去!你且安心在这家中住着,一切大小事宜自有人替你安排妥当。”
方筠瑶打了小小的哭嗝,连痛哭的声音都噎了一下——让她来方府来住?让她离开苦心经营的徐家?那她这个肚子还如何能瞒住?未嫁闺女生了个娃如今又搞大了肚子,老爷子不会打死自己吧?
她今日来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跟这位祖父叙叙旧情,与方家攀上关系,好让老夫人那边松松口。怎么她这刚认了的祖父便要她来方府住?
徐肃刚才见方筠瑶哭得梨花带雨,把一张小脸都哭得红彤彤的。他看得心怜不已,要不是方老爷子就在眼跟前,恨不得把瑶儿抱进怀里好生安慰。
这时候徐肃听方老爷子这么说,顿时一急,当即道:“老爷子不可!三年前瑶儿与我在边关就已行过礼,如今我二人已有了个两岁的女儿,她腹中又怀了我的骨肉,又在我徐家住了半月有余,如今回了方家于理不合。”
方筠瑶捂脸呜咽一声,她遮遮掩掩地就是不想让方老爷子知道她已经怀孕了,起码把老爷子知道的时间拖后一些,日后她承欢膝下能哄得他开心、与他亲近了,再慢慢来磨。
如果能让老爷子以为她与徐肃是两情相悦的,把祖父当依仗,把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凑齐了,老夫人那边一定能松口,她自然能风风光光地嫁进徐家。
可如今祖父这头一次见面就知道她未婚有孕、不知自重不守妇道,还能让她再进这方家大门?还如何为她做主?老夫人那一关可怎么过得去?就算自己苦心筹划一番嫁进了徐家,却连点嫁妆都拿不出手,日后还怎么在徐家抬得起头?
方筠瑶惶惶垂泪,难道自己真的要一辈子顶着这个“外室”的名头吗?她跟着徐肃流离五年,难道只能为他生下孩子后滚蛋吗?
老爷子敛好情绪,声音苍老辨不出喜怒:“你就是前驸马徐肃?”
徐肃一噎,无意识地抓紧了拐棍,胡乱点了下头。
“哼,轻薄无行、品性不端、辜恩背义、不堪为父!”老爷子眼皮也没抬,把手中儿子的遗书小心折好,按原样放回了匣子里,慢悠悠地道:“圣旨上头这四个词,不知虚也不虚?”
徐肃铁青着脸,这是他心上最大的疮疤,当场被人掀开的感觉实在不爽。这些天来,他甚至无数次奢望那日听到圣旨的每个人都是聋子,那些人明着暗着的嘲讽鄙夷他没有听到,但光是心里想想都要疯掉。
不能说公主,不能说皇家,不能说驸马,不能说小世子,不能说腿,不能说走跑跳……这半个来月徐府中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话里头带了哪个字犯了徐肃的忌讳。就连几个下人凑得近了些,徐肃都会以为他们在说自己的坏话,按了个“玩忽职守”的名头打了一顿板子。
府里头都这样,至于徐府外头,徐肃根本没敢出去。
他答不出话来,方老爷子也不需要他答,自顾自往下说:“今日♂你与丫头一同进门,老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腊月以来公主府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老头子我权当笑话听来逗趣的。”
“可万万没想到——”方老爷子神色一冷:“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