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路主任和师兄又来看望他,还带来了一份意愿书。
路主任开门见山地说:“小许,法院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这次案子咱们赢了,不过赔偿款还要执行一段时间才能要得出来,院里安排了律师专门盯着这事儿,你就安心养病。还有,我认识一位教授,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进行糖尿病治疗康复方面的研究,现在正好在招募患者。我跟他联系了一下,介绍了你的情况。他那边的治疗条件和技术都比咱们院要好,如果你愿意试一试,他还有一个志愿者的名额。”
路主任把意愿书递给了卢川,“这是意愿书,叫你师兄在这给你念念。”
如果许苡仁没估计错的话,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早晨临查房前最忙乱的时候,一堆的实习住培等着路主任带,一堆的病人家属等着卢川应付,就算是他以前当班的时候也要忙得焦头烂额,而现在,他不得不占用这些关心他的人的时间……以后,也许还会有更多身不由己的诸如此类。
这种无力感,真是太糟了,压得许苡仁头又昏沉了几分。
卢川坐在床边,尽心尽力地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两遍,连页眉页脚页码都念出来了。
“苡仁,哪没听明白,我再给你念念?”卢川说,“目前来看,靠传统的保守治疗慢慢可以把糖控下来,但是眼睛就不行了,复明可能……你也知道,几乎为零。”
这一点,许苡仁无论是出于常识,还是在主治大夫给他分析病情的时候都早已心知肚明。所谓“现今医学手段无法恢复”,意思就是说,短时间内,甚至这一生他都可能等不到医学手段进步到能治愈的高度了。
卢川叹了口气:“一开始你感觉心悸、口渴的时候,就应该早点检查,年初体检还好好的……唉,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从这份意愿书上来看,他们至少会保证在合理控制血糖、保证你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进行恢复性治疗——路主任来之前问过咱们院的专家了,他们的研究方向理论上有一定可行性。虽然彻底治愈糖尿病,恢复坏死的视神经,和完全消除动脉硬化这几件事现在听起来都有点儿天方夜谭吧,但是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万一真是个螃蟹呢?”
许苡仁明白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他打心眼儿想努力听懂这份意愿书里表达的意思,好好考虑一下,事实上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情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李超越已经回家了吗?他回项目组是不是要从沈城上飞机?他还会打电话来吗?
两个人共同认识的人这么多,圈子这么接近,又是同一届的校友,李超越这次回来但凡和别人稍微接触接触,都很有可能听说他的事——毕竟连整天“日理万机”的林琅主任都知道了。
心里的那个结越结越大,堵得他无暇思考。末了,他低声反问了一句:“师兄,是不是不会更糟了?”
卢川不知道他指的具体是什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小师弟已经看不见了,安慰他道,“放宽心,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开始治疗还不晚。”
“如果去的话,什么时候开始?”许苡仁问,“在什么地方?”
卢川皱眉道,“你刚才有没有仔细听啊——这是最后一个名额,你确定下来之后随时可以走,对方派车来接。我刚才查了下这上面的地址,是一家生科院的正规分支机构,大概开车五六个小时就到。”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五六个小时,至少能到达500公里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值,足以充分隔绝他和李超越相见的可能性,更不用说,那里还有一个希望。
这两个理由就已经足以打败无数瞻前顾后。
许苡仁的手指抚过腕上的珠链,下定了决心:“师兄,麻烦帮我跟对方联系一下,我今天就去。”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病人不渴望康复,没有人愿意累及亲友。没人甘心失去尊严地苟且一生。
几个小时后,许苡仁办好了转院手续,这个名为“甜蜜计划”派出的接送专车也已到达附院。
临上车前,他把手机卡拔下来递给了卢川:“我去了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随时接听电话,要是有我以前的病人打电话来,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到了那边之后我尽快托人办张新卡,第一时间通知你。”
“放心。”卢川接了过来,“我再找个手机把卡插上,有你的电话我都帮你接着。到了之后及时跟家里报平安。”
来接许苡仁的是一名护工和一名司机。由新威霆改装而成的转院车行驶得非常平稳,走了没多久许苡仁就觉得有些困。
许苡仁尽量对着护工的方向说:“劳驾,帮我把担架打开可以吗?我想躺一会儿。”
“好的,稍等。”
男护工听声音大概三十多岁,语气温和而沉稳,他手脚麻利地把折叠担架打开,和车底的固定装置衔接牢固——听清脆流畅的滚轮和机械卡扣声就知道,这辆车和担架平时保养得很好。
护工问道:“午饭注射胰岛素了吗?几点钟?”
许苡仁:“12点左右,餐前。”
护工似乎拿笔记录了一会儿,说:“中午吃得多吗?如果不多,睡之前吃点东西吧,免得空腹太久。”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如果到了目的地再吃饭,确实间隔有点太长,但许苡仁考虑到饮食问题,于是问:“有什么我能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