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间的传闻似乎成了真。
本来平平静静的日子过着,突然听说皇帝驾崩,随即是宫里太后薨逝,不知怎么闹腾的,竟是没当过太子的那个皇子登了皇位。死去的皇帝姓甚名谁没人晓得,新皇帝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没人晓得。大家只晓得这一百天又要没有戏看,没有曲子听,禁绝婚嫁——然后,肯定就是为新皇帝遴选后宫了!
不许嫁娶,但不能禁人家邀媒妁、下定结亲,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慌慌张张拉郎配,平日要二十匹绢的聘礼,这会子打个对折也成——一时间倒是男儿矜贵起来。
沈以良就沈沅这一个宝贝女儿,从落地起就含嘴里怕化了,捧手心里怕摔了,生生骄纵出一股子恶脾气。小户人家娶媳妇,首先要看女郎的性格婉顺不婉顺,其次要看裁衣织布的能耐如何,再次才是上灶做羹汤,容貌啥的——用一般人家当家主妇的话来说:“长一张好脸,又不当吃又不当穿!总不能娶了来受气!”
沈沅出落得那么漂亮的一个丫头,还做得一手好饭菜,却因那张凶巴巴的嘴,寻常人家都忙不迭地摆手:“受不起!受不起!不光这个媳妇凶悍得很,家里的老子也惹不起!万一小夫妻打架了,郎君未必是娘子的对手,饶挨了欺负,回头还要遭老丈人的爆栗……”一传十十传百,在这个男儿珍贵的特殊时期,竟然只有一家媒妁上门说道。
“我说你们家阿圆,其他都好……”
沈以良搓着那双没握杀猪刀的手,憨笑着盯着媒婆红艳艳的嘴。半日才听明白,东邻的骆家为小儿子来提的亲。
“骆家的小幺儿,名字叫骏飞的,你也是见过的。长得端正,好几家女儿都想倒求呢!偏生看上了你家阿圆。说不嫌阿圆凶,娶回家宁愿跪在榻上当娘老子伺候……把他父母气得抚胸捶腿呢!”媒婆自顾自笑得花枝乱颤,拿绢子握着自己的嘴,那眼睛笑得钩子似的,沈以良瞟一眼就吓得不敢看第二眼。
“要说那骆家连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这一个独生儿子,家里就是宠他!”媒婆甩了甩手绢,“骂儿子骂完了,还是央了我来说。我看这也是门当户对的,他们家在市口卖的好布料,不光能自己穿得鲜亮,一年也颇够嚼谷。女郎过去铁定日子甚是过得!”
沈以良偷偷瞥了瞥媒婆浓红的嘴唇,陪着笑说:“我们家阿圆吧,其实家务也是一把好手。但是织布……倒真不大会……”
媒婆“嗐”了悠长连绵的一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到了人家家里,自然会教。阿圆又不笨,只要肯低头做新妇,也不会被为难的。”
沈以良不由心动了,见媒婆起身要走,忙客气道:“今儿留了一个顶好的猪头!阿姊带回去吃!”
媒婆媚丝丝笑了一笑:“不用了不用了!火到猪头才烂,家里今日柴火不足。”
沈以良忙叫道:“阿末!搬一捆最干燥的劈柴来!”
等了好半晌,杨寄黑着一张俊脸,捱蹭着走进来,一句话不说把捆柴往媒婆手里一递。媒婆刚要道谢,突然觉着手指一阵刺痛,不禁把柴扔在了地上,再定睛一看,劈柴里夹着荆棘条子,尖锐的刺从缝隙里探出来。杨寄这才“噗嗤”一笑,涎着脸说:“哦哟!没当心!”
媒婆气得连那猪头都不要了,冲着杨寄一啐:“缸钵儿里的泥鳅儿耍团转,你不过就是赌场上的尖尖儿,街巷里的混混儿,你耍得老娘好玩么?”扭身便走,连沈屠户在后面急吼吼喊:“阿姊!我还留了份好下水——”都不理。
杨寄这下子满脸堆笑,冲着那风摆杨柳一般的背影喊道:“您慢着些,当心老腰——”
沈以良气得眼睛瞪得滚圆,指着杨寄骂道:“混小子!老子给你一口饭吃,你却来搅老子的局!阿圆这会儿不让人聘下,等下过了皇家治丧的日子,被选到宫里当宫女儿,你就满意了?!”
杨寄收了笑,摆了一副正经面孔说:“我娶她就是!”
沈以良气得想笑:“骆家哪怕拿两匹绢也是个下聘的意思,你呢?你拿得出啥来?不是我瞧不起你,我统共就这一个阿囡,与其将来跟着你这赌棍喝西北风,还不如她生下来就丢溺桶里淹死来得痛快!”
杨寄识时务,既然搅散了沈沅的“好事”,就乖乖听两句骂也不为过,于是把头一低,做出一副实诚的样子让沈屠户数落了半天。数落累了,他还捧一碗茶来,赔笑道:“说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以良喝了茶润了嗓子,指着杨寄的鼻子想再骂,可是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你这个……”半天,一句词儿也没吭出来!最后只好一跺脚,道声:“干活去吧!”算是了了事。
杨寄神采飞扬到了后院,抡起斧头,想象着媒婆的面孔,就格外带劲儿。沈以良大概今日心情不好,才杀了一头猪就又开始嚷嚷,这回骂的是他的二儿子沈岭:“你说你杀头猪还畏畏缩缩的,天天乱翻书,说自己学的是什么‘屠龙之技’,你倒找条龙来杀杀看,我瞧你是剁脖子还是切尾巴?……”
沈岭的声音慢条斯理的:“阿父,‘屠龙技’不过是打个比方。不过俗话里说: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我这百余斤的体格,阿父命我像大兄一般摁着猪脖子就捅,我非给猪掀翻了不可。阿父若嫌我把猪引了来捆着杀太慢,我也只能说这就是我的能耐到顶了。”
杨寄不禁踩柴垛子上探头看,果见在一头捆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