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苏岸道:“不是,纵横合围,根本没有任何生吉之气。”
子虚道:“那王爷可曾识得此阵法?”
“识得,”苏岸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是一个安宁平和春暖花开的地狱阵!”
子虚默然,却觉得奇怪,地狱阵就地狱阵,还说什么安宁平和春暖花开的地狱阵!
苏岸对他道:“自古兵之道,不仅诡谲,还煞气极重,难免阴森恐怖之气。若地狱阵布得腥风血雨杀气外露,那其实是吓唬警示,不是真要人命的,偏偏这种,看似安宁无邪,实则暗藏诡谲,是个有来无回的。”
苏岸说完,已催马上前。
子虚紧紧跟随。
断臂崖虽名为崖,实则是一个幽僻深谷,有一角高高地挺起覆于深谷之上,宛如断臂张开的形状,才有了这个名字。
两人在崖口下马,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缓步深行。因地势低洼,丛林密布,中天的明月为薄云笼罩,夜雾显得更为幽浓。
羊肠小道,时有碎石林立,枯枝横路。头上乔木蓊郁,有遮天蔽日之感。
子虚拿着火把走在前,苏岸提个灯笼走在后。
一条蛇吊在枝干上,用一个引颈俯冲的姿势猛然向苏岸袭击去,苏岸脚步未停,伸手便捏住长蛇的七寸,任凭长蛇恐惧挣扎将身体纠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苏岸拿灯笼晃了晃,然后一甩手,将长蛇扔进远远的灌木丛中。
“夷秦本地,是没有一丈青这种蛇的。”
子虚放慢脚步:“王爷小心。”
苏岸道:“我们离别夷秦十年,六万兄弟长眠于此,多些蛇虫乃寻常事。”
苏岸突然顿住,子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株合欢树,上面开了红艳艳的花,其中有一只几乎是以蜿蜒炫耀的姿态,凌空绽放,随风摇曳在他们前方的头顶上。
有露水倾下,点点滴滴。
子虚道:“属下记得,原来这里不曾有合欢树。”
苏岸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说道:“子虚小心,这是棵滴水合欢,当心有毒。”
子虚绕过合欢,几乎有些失笑:“怎么净是些无可无不可的小动作。”
苏岸道:“这不是给我们的,是给误入者的。”
两人一直下到谷底。
谷底的青草长得齐人腰高,一条大河静水无声。薄雾笼罩,天地悄寂,端的是安详平和。
子虚将手中火把插在地上,然后用腰间剑,将野草打压在地上,开辟出一个小小的祭台形状。
苏岸手中的灯笼,火焰忽闪摇曳。
他将灯笼也放在地上,打开外壳,将随身带的黄纸凑过去,很快火舌吞噬黄纸,熊熊燃烧起来。
苏岸甚是耐心地,一张一张烧。火光映照他肃然悲沉的脸,他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昭示祭奠火光中曾经悲壮惨烈的亡魂。
子虚打点齐整,和苏岸一起,成对坐之势,一张一张地烧纸。
他们拿的黄纸并不是很多。
将手中纸一起堆上去燃烧起来,借着熊熊之势,苏岸将壶中酒洒在火焰旁,然后撩袍,跪下。
苏岸行的是兄弟礼,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声质清刚:“诸位兄弟,十年不见,不知可好?当年秋风落叶,尔等因我之故英魂断送,子苏一日不敢忘!而今重遇,斗转星移,屡经风霜,鬓间藏白发,无以祭英灵,唯一壶薄酒,来自故乡,尚飨!”
说完将一壶酒,倾洒在火焰旁。
一时间天光暗淡、暗影翻涌,颇有种偷天换日风声鹤唳之感。
苏岸已然起身,子虚与他背靠背。
脚下的草地依旧,没有震荡波动。变幻移动杀气腾腾的,是四面山璧高树,但是只瞬息之间,复又恢复成天地安宁寂然无声。
苏岸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过了许久,还是毫无声息。
但是整个山谷,已然杀气四起。
淡月朦胧,有薄雾。
没有夜鸟夏虫的鸣响。
即便未见兵戈,但苏岸知道,这阵势,是强弓在手箭在弦上的气息。
苏岸等着等着,便笑了。
“阁下好性子。”
对方并无回音,回报给他的是绝对的沉默。
苏岸道:“等我这许久,而今我大事已毕,阁下实在是可以动手格杀了。”
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苏岸道:“阁下布局谋划,沉潜隐忍,该与我有血海深仇,是不忍我做不白之鬼,想要与我赐见一面吗?”
远远的,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平静而清浅地说道:“是该,见一面的。”
苏岸看向声音来处,那人站在高高的断臂崖的山腰上,黑衣,在苏岸那个仰望的视角观来,身影瘦而小。
但在他的角度看苏岸,则是俯瞰众生,苏岸如同一只被淡弱火光映衬的白蚂蚁。
虽是赐见一面,但是距离太远,相差太高,见了等同不见。
“阁下贵姓。”
那人似乎沉吟了半刻:“我姓苏。”
苏岸盯着他。
那人开口道:“王爷可是想起了什么了?”
苏岸依旧盯着他,不语。那人便有些自嘲玩笑般笑了:“还是王爷杀人太多,全都不记得了。”
苏岸看着那个半山之上,迎风而立瘦小得几乎可以随时随风而去的黑衣,轻声道:“苏靖,苏不悔。”
他的声音太轻,子虚是听到了,可是远在山崖之巅的苏靖听不到。
然后苏靖便扬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