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爷的寿才做完,转眼又是卿姐儿的生日。卿姐儿多病多灾,不知道能捱到几时去,凤楼每思及此,便觉心痛不已,是以把她的生日办得极是热闹。美婵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亦是伤怀,不能自已。
卿姐儿生日那天,美婵娘家亲戚来了无数,借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机,一个两个觑了眼睛偷偷打量月唤,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午后,宴席终了,女眷们去花园听戏,她听不大懂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什么,但老太太兴致高,她也只得勉强陪着来客。一众女眷说说笑笑,拉着她的手,夸她衣裳式样好看,料子难得。待跟着她的静好一错身,便叫她“不巧”听到几句能把人气死的辣言辣语。
诸如:“长得倒也还过得去,比姓瞿的要强上几分,听说尚未进门时便与五爷成就了好事……到底是乡下小地方出身,不懂礼数,面子也不要,咱们女子的名节,在她看来,大约一钱不值……”
又诸如:“凭着一张脸蛋勾搭上了五爷,得以攀上高枝,成了温家三姨娘……说是说五爷犯浑抢亲抢来的,她一家子却是连官也没去告,想必心里头欢喜都来不及了……五爷性子大方,手头散漫,于银钱上向来不大在意的。她爷娘靠了这个女儿,也不知多少好处,真是一桩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她初初气得发抖,几乎要跳出去和人家拼命,想着到底是卿姐儿的生日,不能丢温家的人,生生忍住了。待到戏也唱罢,她托词头痛,逃回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气,闷闷嗑着瓜子,想了半天的心事。
到后来,自己就开解自己:明明错的是那些背地里嚼人家舌头的长舌妇,我若为那些长舌妇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设身处地为许氏美婵想一想,我虽是被他抢来的,但在她看来,却是我抢了她的丈夫……假若现在有个人把我所爱之人拐走,把他给拐走,使我处于看他一眼都难的境地,那么,我也要恨那个人,把那个人当仇人看的。唉,认真论起来,却是我对她不起,算了,不与她计较了,今后躲着她就是了。
一把瓜子嗑完,她也终于想通了,这事便闷在了心里,再没向谁提起过。卿姐儿过来,她还是照旧与之玩耍,哄她吃饭。
李大娘却不大乐意看见卿姐儿来,三番两次提醒她:“卿姐儿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你待她再好,她心里只有向着自己亲娘的,你图个什么?当着五爷的面和她敷衍一下也就罢了。五爷现今都没有个儿子,一个病歪歪的、活一日少一日的卿姐儿都被他当成了心肝宝贝肉,稀罕八宝物。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急得冒火。你和他这样喜欢小孩儿,自己赶紧生养一个出来,不是比什么都强?”
无论旁人怎么说,她只笑笑,并不答话,以至于无人知她心中所想。其实她是一根筋,心思简单得很,想的并不复杂,无非是卿姐儿乃是凤楼视之如珠如宝的女儿罢了。她想,这大约就是爱屋及乌吧。
但老太太对她却满意的很,时常与人说道:“她不为美婵所喜,却还愿意善待卿姐儿,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卿姐儿的生日过完,终于挨过了暑热难耐的七月,日子过到了初秋的八月。
凤楼允了她八月十四那一天一同去小灯镇钟家送节礼,她自是高兴不已。打从八月头上起,她就着急起来,天天盼着日子快些过去,能早日回去看望阿娘。好不容易捱到八月十三那一天,节礼都已备齐,她便拿了礼单一一核对。
因凤楼此次备的礼颇为丰厚,礼单列了老长一串。礼单上的字,十个里头她勉强能认到一半,正费力看着,李大娘却突然自言自语道:“咦,怎么摆在书架上一只缠枝莲纹瓶不见了……前两天还好好的摆在上头的。”眼睛在屋内来来回回睃视了一遍,没看到,就问静好和倩惜两个,“你们把瓶子放到哪里去了?”
静好正在烫衣裳,闻言头也不抬,道:“我这两天事情多,没留意,你问问倩惜。”
倩惜的婶娘昨天过生日,把她接出去过了一天,今天再回来时,就挂着一张脸,眼皮也隐约有哭过的痕迹,静好晓得她在叔父家必定又受婶娘的气了,遂替她把事情都做了,叫她一旁歇着。倩惜正坐在葡萄架下想着心事,听李大娘问她话,忙摆手道:“不要问我,我昨天一天都不在,哪里会知道?横竖我没拿,也没看到。”
李大娘一听,眉毛一竖,发作道:“我还没开口,你就先说了一车的话堵我!没说你是贼,你急着辩什么?”
倩惜不敢还口,李大娘生气道:“这院子里素来清净,只有咱们几个人,却能把这么大的瓶子给弄丢,真真是笑死人,五爷回来,看你们怎么说!”
月唤听她不住口地抱怨,忍不住问道:“是那只没脖子的胖瓶子么?”
李大娘闻言倒噗嗤一乐,道:“正是。底子是绿莹莹,绿莹莹的,绿底子上是大朵的缠枝红莲,你哪里看见了么?”
月唤摇头道:“我也没留意。不过一个瓶子罢了,怕他责罚,再去外头买一只一模一样的回来不就成了么。”
李大娘拍手道:“我的姑奶奶,你说得倒容易!这瓶子听说是五爷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不知哪里淘换来的古董,我上回听五爷说了一遍,后来又忘记了。反正不是宋时候的,便是唐时候的,几百年前的东西,世上只怕统共也没有几只了,哪里是你说买就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