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听见吊车轰隆隆开过来了,又开过去了,“就是不救我们,我俩就骂了一会儿吊车”。
然后她就睡着了,梦见吃炸酱面,吃完还翻了一个身。
她被压了五十多个小时。
她那张照片是一个记者拍的,记者拿着相机,趴着,对着她,说“看这儿,看这儿,等下领导就来了”
她说她当时心情相当不好,就说了一个字“滚”
她后来画画,画的就是这张自己压在废墟下的照片,你可以看看那张画里的眼睛。
画这张画的起因是因为玉树地震后,别人让她给灾民画个画“画个新家园吧”。
她不画,她选择画这个,是因为“这样才是对他们的安慰”
只有同样经历过无边黑暗的人,才有资格说,我理解你。
截肢后,她说没不高兴,还嘻嘻哈哈的,说“一点都不疼”她都没觉得失去了腿,她自己想动一下腿的时候,就跟她爸说“你帮我挪挪那个脚”
这是幻肢,但后来痛越来越厉害了。
已经没有了的腿,在她的知觉里还仍然存在,她觉得被割去一块,又在被人重新缝合。
她满脸是泪哀求大夫给她止痛。
医生说这种情况下是不能给麻药的。
她太疼了,把输液的软管系在自己脖子上想要自杀,但是还是活下来了。“有时候哭哭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过去了,还是嬉皮笑脸的”
“有人说,我真没法想象我在你的处境怎么办?”她笑一下“我说你如果是我,也能承受。人是逼出来的”
疼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她的同桌去世,她喜欢的男生去世,然后是她奶奶的死。
这句话让我听了心里一沉“我再也不能跪在她的墓前”
我的编导刘斌一直认为他要采访的是一个忧伤多思的女孩,他没想到她总是夸张地大笑,肆意地吃东西,一会要这个,一会玩那个,没个停。采访一会儿咬一口苹果,然后拿手机里的歌来跟着唱,他就象个被捉弄的男生一样无奈地求她“再玩一会儿就采好么?”
她没心没肺地看着他的窘态笑。
他是男生,不太明白女生。
我们十几岁的时候都一样,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软弱,不愿意按照别人预想的模样表现,就象她说的“我就是我,为什么为你而做作”。
她让我们晚一些再采访她,她要睡懒觉。男生们略有不解,不太碰到这样的采访对象。
我问她“你不喜欢白天?”
“对”
“因为你觉得不太能参与进这个世界?”
她说是。“晚上谁都睡了,世界才是我的”
我知道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她会揽镜自照,我问她“你会对自己的身体生气吗?”
“这是残疾人最常有的感觉”她说。
我没有经历这么大的痛苦,我无权安慰,只能对她说“史铁生说,如果残疾意味着不完美,困难和障碍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残疾人。”
采访到一半的时候,她说她累了,“停会儿”。
然后她把轮椅的带扣一松,往下一出溜。
把她的右腿搭在我腿上。
我把身子往前坐坐,让她搭得舒服点。
然后我低头看我的材料,她慢慢地啃完了一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