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他,还不止一个。
宣氏、母亲、余安、大哥……每一个人都想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然后,他学会了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语。
所以此时此刻,陆承廷看着三娘子,眼底有异样的情愫在翻腾着,复杂得令三娘子感到难受。
“二爷不愿说就算了。”不是赌气,亦不是反话,三娘子格外的平心静气,当下甚至觉得连热度好像都退了下去。
见陆承廷微微的张了嘴,三娘子忽然又抢了白道,“我记得小的时候四妹妹有一支格外漂亮的金簪,是母亲托了老工匠特意给打造的,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邵阳呢,六、七岁的年纪,能得一支独一无二的金簪,那是多稀奇的事儿啊。偏我没有,就日日念着想着,还时不时的在母亲跟前提及,后来我生辰,母亲给我也打了一支,可说也奇怪,那簪子不属于我的时候,我是一心的想要,可真的拿到了手,却觉得戴着老气横秋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呢。”
三娘子这个比喻很俗气,可也很在理。
不过陆承廷听着虽有认同,可却依然摇头道,“世子之位于我,不是因为得不到而生出的渴望。”
三娘子一愣,“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宗族之耀,子孙之福,兄弟之情……”陆承廷细数着,“那个位置,承载着很多东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大哥真的走了,无子无嗣,空留一屋,你觉得那个位子,我应该争吗?”
“二爷不争,是要让给小九爷吗?”这个假设是显而易见的,侯府一脉,老夫人膝下总共就三个儿子,这世子的位置是不可能旁落给庶子的。
“呵,他若是真的愿意,我也不会出声。”陆承廷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晦涩不明的笑意。
三娘子闻言,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是的,如二爷这般心思淡然的,那个位置,如果将来是白送给二爷的,或许二爷还会点个头,可要是让二爷自己去争,只怕二爷就瞧不上了。在您这儿啊,是断然不会让那种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的情况发生的。”
“你……”听着三娘子的言之凿凿,陆承廷的心快速的微颤了一下,他的不屑和气傲,连宣岚都拿捏不准,可三娘子竟如此的笃定,“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不在意?”
“以前是不确定的,可是和二爷这样一谈,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现在就都能想明白了。”三娘子直言不讳。
“比如呢?”陆承廷挑了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比如宣姐姐牌位上的刻字。”三娘子亦敛了双眸看着他,“若是我没猜错,那是二爷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让宣家的人死心,让昱哥儿从小就明白,侯府的荣华,他可安享,不能硬夺。”
见陆承廷嘴角一弯,三娘子又道,“再比如桃花坞前前后后都没了宣姐姐活着时用着的那些下人,那兴许是因为二爷想从此摆脱了宣姐姐留下的阴霾,换一批人,就是换了一片天。”
“你既这般聪明,早上又何苦还要和我置气?”陆承廷将三娘子柔弱无骨的手放在了掌心中,轻轻的玩捏了起来。
“不过有一件事儿我始终没想明白,照理说武平侯府也是宗门大户,军功赫赫的,为何他们要一直盯着靖安侯府的世子之位呢?”
“天福二十四年的那年春天,南方水患凶猛,那一年,四座城,九个县,死了上万人,流民失所,举目饿殍,那惨状,也是百年罕见的。水患过后,皇上下令彻查各部,分明年年都有建坝开渠清淤的银子下放,年年都有巡官亲临督察,年年都有折子上报说险情尽除百姓安居的,可水患一来,镇河堤坝脆不可挡,淤泥泛上冲毁良田,粮仓空绝物资紧缺,那是天灾亦是人祸。各处的折子和雪片一样砸得皇上晕头转向的,再加上几个言官步步紧逼,皇上也只能咬牙点头继续查。可一层一层查下去,雪球越滚越大,漏洞越来越多,皇上就算有心想护谁,可面对悠悠众口,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很难摆平下面这一众激昂亢奋的心思。”
“武平侯府也在里面?”三娘子诧异。
“武将出身的,要说心思缜密的话确实不如文官。这几年,皇上年年都有下令要疏浚河道的,满朝文武百官,但凡有点能耐关系的,谁不知道这是块肥肉?武平侯连着五年,年年领的都是江浙、徐州那一带的肥差,你想想,这当中有多少银子是进了自己的口袋。”
“所以皇上彻查来下,让把银子吐出来了?”三娘子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哀。
谁知陆承廷竟真的点了头,“是啊,吃多少进去,吐多少出来,整整两千万两的雪花白银,据说武平侯府那一个多月是连屋带铺带地卖了个精光,才勉强凑了数的。”
三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千……万啊……”难怪要紧盯着靖安侯府呢,其实就是盯着靖安侯府里头的银子了。
也是,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敛财花钱的时候是潇洒开心的,可是要一下子拿出两千万两雪花白银,饶是皇亲国戚之家,怕也是难的。
“如今的武平侯府啊,就是个空架子,绣花枕头看着漂亮罢了,不过其实靖安侯府也是差不多的。”
三娘子一愣,正想细究,却见陆承廷又看了她一眼说道,“但那年的水患,是有人欢喜有人悲的,我记得泰山大人就是那年治理水患得了功被皇上钦点进了户部的。”
“呵,二爷记性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