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岁近暮、已经隐隐感受到此生大限的老人,感受着身体内的活力重新泛起并一天比一天强大,然后亲眼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年轻,呈现在镜子中的容颜从老者到壮年,从壮年到中年,再从中年一步步地过渡到青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能说,无法言表。
多少感慨,藏在晨风里。
多少激动,隐在夜月中。
而当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感慨和激动如同浪花涌过之后,浪花之后的潮水,便铺天盖地般扑面而来,将甘从式的整个身心笼罩于其中。
地阶炼形境。
何谓炼形?
以天地之真性,补我形体,使其重归于“真”,然后人与地合,地与天合,从而得到源源不断的荣养和滋润。
老者复为少,孱弱复矫健。
拥有着远比真正少年时,要旺盛得多的生命力。
甘从式几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拖着蹒跚的身体,又或蹒跚的身体拖着他,一步一步地向着冥界走去。
暮色四起,昏沉遍布四野。
他就在那昏沉中,一个人,蹒跚地走着。
突然有一天,这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对他道:“你不要朝那边走了,跟我来吧。”
于是甘从式转身,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偏离冥界的方向走去。
那似乎也是来时的方向。
似乎。
其实并不是。
光阴无法倒转,生命也不可能简单地转回到以前。现在走去的方向,远比来时要更灿烂,更明丽。
走着走着,就光明渐起。
走着走着,就生命盎然。
当那蹒跚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矫健有力之后,甘从式感觉自己甚至时不时地都想跳起来,奔跑喊叫,然后像个小孩一般地,在地上打滚。
肆意地喊叫。
肆意地打滚。
不如此,实无法宣泄他心中的那浩荡快意。
但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丢脸了,尽管恍如梦幻,但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一个“老人”。
于是这个老人只能拼命地端着,想大笑的时候,尽量只是抿起嘴,小笑,想狂奔的时候,尽量只是收束着,最多只是在脚步间显出一点跃动。
不然,小家伙一定会笑话他的。
但其实,药王谷中如果没有那个小女娃儿,而只是小家伙一个人,他也不必这般端着的。
三年的时间,甘从式的修为暴增,真正地从引气境步入了炼形境,并且距离地阶第三境似乎也都不远了的样子。
但他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很恐怖很恐怖。
那就是那个几乎每天都来谷中玩耍的小女娃儿,修为远在他之上,甚至是达到了一种几乎让他窒息的地步!而且是他的修为越高,越感到窒息!
给他的感觉是,那小女娃儿随便用根小手指,都能碾死他。
甚至,连小手指都不用,似乎光用眼神,都能瞪死他。
而这种感觉,真实不虚!
但这小女娃儿他原本是知道的,听说过情况,但那时,除了孤僻外,这小女娃无半点其它异状,更不可能是什么修者。
但现在这个,这是什么情况?
有一天,甘从式终于忍不住了。
他问许广陵:“小陵子,澜水宗的那娃儿……”
“和我有点关系。”
“前辈,这是一个意外。”
那小家伙这般说道。
“她现在是……天阶?”甘从式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涩,不,非常涩。
不是他非要作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测,而是只有这个判断,才符合他所感受到的现实。
能让他这个炼形境的修者感到恐怖感到窒息的,不可能不是修者,也不可能只是地阶修者,而必在地阶以上!
那除了天阶,还能是什么?
“是的。”
小家伙很平淡地说道。
甘从式吞了吞口水,试图缓解一下过度干涩的喉咙,然后发表他以前从徐亦山处听来的见识,“我听说……地阶修者,……不能直接成为天阶的?”
“秀儿成为天阶的时候,还不是修者。所以,不适用这一条。”
小家伙笑了笑,这般说道。
甘从式感觉脑子有点乱,也感觉头有点晕。
所以……
所以?
在原地站了半晌,也平心静气了半晌,感觉头不再晕不至于平地摔之后,甘从式一句话也不说,转身默默地走掉了。
回到那棵树下,他仰起头默默地看了半天的天空,恍惚也是在看着树叶,然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了句:“老夫现在修炼的,是不是就是那万法真经里的东西?”
这其实不需要答案。
不管是不是,甘从式都隐隐觉得,他应该可以凭此,一步步地修炼到天阶。
天阶,再不是梦,再不是传说。
但其实,是不是可以到天阶,已经无所谓了。
回想以前,再感受着现在,甘从式已经完全满足了,他是真正地觉得,将来修行到哪一步都不重要,只要是能像现在这般地修行着,只是修行本身,就足以让他完全地满足了。
——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药师堂堂主的位子,他已经正式地交卸了,交给了他的大弟子。
倒不是任人唯亲,其实药师堂后辈子弟里,至少三成以上算是他的嫡系,哪怕非嫡系,对他也是非常的尊重和尊敬。
堂主之位传给谁,完全是由他一言而决。
并且,其实不管传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