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不置可否。容与想了想道,“武后夺李家天下,屠戮了那么多李氏子孙,尚且要求死后和高宗合葬,她都能面对,何况你还是须眉男子,一代名正言顺的帝王。再说臣工们的建言,无非是将她迁入妃园,和你做个邻居罢了。至于我,你不必纠结,随缘就好。”
“不是,我有我的执着。”沈徽转头看他,眸色深沉,“既做了皇帝,当然要能决定自己身后之事。否则坐这个位子还有什么意思?”
他是一定要掌控世间事和自己命运的那类人,比容与执着顽强得多,诚然,他也有可以执着的勇气和权力。
“这事我自有考量。”沈徽忽然道,“不为别人,就当是为了宪哥儿,我也会全秦氏一份体面。”
他心意定了,亦等同于释放了一个危险的信号,果然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太子沈宇不顾内侍拦阻,毅然闯入西暖阁,伏地顿首,戚戚欲绝,“父皇下旨迁废后灵柩回京,儿臣便是十分不解,这样大逆之人岂能入昭陵?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沈徽预料到他的反应,平静道,“这是朕的决定。秦氏虽为大逆之人的族人。但从始至终从未参与过谋逆之事,朕从前就昭告天下说得一清二楚。朕意已决,追封其为静妃,她的名字仍会记在皇室玉牒之上。”
“既是大逆之人的亲族,何以如此优容?”太子声音颤抖,“反观儿臣生母呢?儿臣斗胆,请问父皇一句,母妃日后可有资格和父皇同寝?”
沈徽略一抬眼,冷冷一顾,“你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太子凄然摇头,目中含着泪光,“儿臣愚钝!儿臣只知道,我是一个没有享有过父爱,更没有享受过母亲关怀的人。儿臣自小听宫人们说起,母妃孕时曾怎样满怀期待,为儿臣亲手缝制许多衣裳物件,一说到将来瞧见儿臣的模样,便会一直面露笑容......她们还说,母妃生得极美,性情柔婉......可惜,这些都是旁人说给儿臣听的。儿臣不过是希望,父皇能还母妃一个公道,不要让害母妃殒命之人,得享后世子孙礼遇祭奠。”
沈徽听罢,无动于衷,只淡淡发问,“既然对你母亲没有印象,又何来那么多怀念?”
太子脸上浮起一记苍凉的笑,“可她到底是我的母亲!儿臣既没有承欢膝下的福分,难道连最后这点人子之义都不该尽么?”
“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沈徽一字一顿,清晰质问,“你的人子孝道都学到哪儿去了?你的父亲尚在,难道你就是用这种逼迫父亲的方式,来换取对母亲一日的尽孝?”
太子睁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儿臣不敢提为母妃雪恨的话,只是恳请父皇给予母妃一个安慰,您却说儿臣是在逼迫......那么父皇又何尝顾及过儿臣的感受?那人已被废黜,父皇却为了宪哥哥,百般宽待......您可有考虑过日后,儿臣要如何面对,面对天下人对此事的窃笑和质疑?”
沈徽冷笑了下,“你想的太多了,这件事还轮不到旁人质疑。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太子喃喃道,忽然转顾一旁,见御座旁空置着一张椅子,心下冷笑,半晌脸上却恭敬起来,“父皇适才教训的事,都是儿臣过于急躁了,不能领会父皇一番用意。”
沈徽深深看他,似乎在掂量那抹恭顺到底有几分真,良久挥手冷淡地说,“你是一时情急,朕不会和你计较。回去罢,无事不必再过来。”
太子谢恩告退,这头才出乾清宫,邓妥忙赶上来,欲扶他登辇,一时只见他眉宇间含着怒气,忿然挥袖格开,低低恨道,“定然又是那人出的主意,是他摆布父皇做这个决定。他当然不想母妃和父皇在一起,因为他怀着阴微下贱的想法,想一直独占父皇。”
他一面咬牙,青涩的面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坐在车内,手指兀自紧紧抓着衣袖,眼见周遭皆是心腹之人,他仍是压低了声,冷笑道,“父皇任由那阉人残害身边人,秦王、母妃、甚至连废后在内,哪个不是毁在他手里?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孤了......此人如同薛怀义,张氏兄弟,倘若父皇再不醒悟,那么孤也不惧做太平,迟早替他诛杀这个祸患!”
邓妥神色猛地一震,旋即俯身过去,半劝半谏的轻声道,“我的小爷,您可千万稍安勿躁,只等万事预备妥当,再动手亦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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