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不比等独坐在泥土的边缘。
散乱着苍白的长发,眼神凝滞。
前方,风止云疏,山死湖静。
无鸟鸣,无虫声,鱼吐微澜,亦不过如丝细语。
他独坐着。
失去了因傲慢而挺拔的背脊,像是死去了多年的枯树,又像是苍老的停滞了的时间。
这被两座矮山和围着的小小的湖泊,现在,已是他所有的世界。
静止的,永恒的,一成不变的风景,让他充满恐惧的心灵感觉到了些许平静。
“白发枯老,白须悬垂。”
嘴唇,干瘪得宛如失水过多的海绵,细微地开合着,念诵着,低哑、近乎无声的诗歌。
应和着那寂然无声的世界。
对于他来说。
矮小的山,像是巨兽匍匐的身躯。狭小的湖,像是鲲鹏吞水的巨口。
在不比等的眼里,他们已经足够大了——足够将一切都挡在外面,只允许他的灵魂进出。
“嗒,嗒!”
身后,传来了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因这突然的惊吓,不比等的枯瘦的身躯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起来。
“老爷。”身后的武士低首,鞠躬,声音并没有因为不比等的行为而失去恭敬。
“你……”不比等的声音虚弱沙哑,“你看见了吧,看到我因为恐惧而颤抖了吧?”
“是,老爷!”武士一丝不苟地答道,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那么,你知道我在恐惧这什么吗?”
“不知道,老爷!”
“嘿、嘿、嘿哈哈哈……”低沉地,像是喘息一样嗤笑着,不比等摇晃着他的白发,枯瘦的身躯带着宽大的衣物一同剧烈地颤抖着,“你当然不知道……是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你怎么能够知道呢?”
宛如神经质一般呢喃了一会,不比等又沉默地看向了湖面,在那冰冷得如同镜子一样的清水里,他看见了自己干瘪无物的衣袖,看见了自己衰老苍白的面容,还有,哪些预告着死亡的白发。
“清澈之下总有浑浊。就像这湖水一样。”不比等又毫无征兆地说了起来,但他唯一的听众,那位武士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看过自己的样子吗?透过这湖水,这面镜子,看着自己的模样,看着那些丑陋的纹路,还有那绝望的神情,嘿哈哈……这个人的身躯已经和灵魂分离了!”
“老爷,您该用餐了。”
“你,知道我在恐惧什么吗?”丝毫没有理会武士的想法,藤原不比等似乎在询问着,又似乎只是纯粹的自言自语。
“嗯……等等,我听到了,你越发急促的心跳,你越加沉重的呼吸。嘿哈哈……你在恐惧我么?你在害怕我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怕这么一个虚弱无力的老人呢?”背对着武士,不比等喋喋不休地说道。
“我来告诉你吧!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害怕死亡了,那恐怖的暴雨中的屈辱,已经没法让我战栗了!这都是思考的作用,越是接近死亡,越是让人喜爱思考。嘿哈哈,在那黢黑的深渊里绽放的思想火花,这东西是多么有趣啊!它对人类又是多么的有益啊!那么,武士,我又在恐惧着什么呢?”并没有转过身的意思,不比等用沙哑的语气命令道,“告诉我,快来告诉我!我想,你应该过来!是的,请站在我的身边。”
心中因捉摸不透而产生了恐惧,但他无法违背藤原不比等的命令。武士僵直着身体,来到了不比等的身边。陪同着那怪异的老人一同站在了湖边,他不受控制地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是啊,是啊,正如这湖水一样,浑浊之下总有澄清。”不比等莫名其妙地发表着感叹,专注的目光仿佛遗忘了一般,忽视了一边站着的武士。
他出神地看着那水中倒影的陌生的人,看着那佝偻的影子被清澈地照下,仿佛倏忽间回到了童年。
他要像个木偶一样,被线牵动着,不允许有任何其他的渴望,除了那使命一般的渴求。
他要忍受寒冷。他要忍受饥饿。他要忍受痛苦。他要断绝所有其他的畏惧,只为了遵从他们家族的命运。
将天皇的权力夺走,这边是藤原家无比贪婪的野心。
也只有在行使这样的yù_wàng时,他才感觉到了那种自由的空气。被囚禁在闭锁的黑暗里,被捆绑在恐惧的森林里,他无比渴求这样快意的自由。纵使那是地狱火红的天空,那又怎么样呢?他是对的!他永远是对的,因为,当他犯错的时候,也正是他的死期。
那么,为什么呢?身躯恐惧得战栗,眼中干涩得疼痛,仿佛有岩石要撕裂眼膜,从身体里挤出来一样。
“我……或许死了吧!”不比等终于动了,他咧着嘴怪笑着,转头看向了僵直的武士,“你说是不是呢,武士?”
武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保持沉默。
“你也发现了吧!你也明白了啊!我在恐惧着什么?我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在恐惧什么呢?”不比等又一次浑身颤抖了起来,“这令人恐惧的自身,这个令人恐惧的魔鬼!恐惧,恐惧,恐惧!这颗不受控制的心!!!”
这不是什么忏悔,这只是纯粹的恐惧。
似乎说够了,不比等又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望向了那死去了的山和水。
“行尸走肉,逐渐毁灭。”
仿佛叹息一样,口齿不清地念诵着。
不比等继续说道:“武士,我的女儿藤原妹红,你知道吗?”
“老爷,她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