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宫百密一疏,常在河边走,焉有不湿鞋的时候?
哪怕她再三想来,也料不到问题出在那只绾发的白玉簪上头,半分的长短便暴露了真伪,这宫里一定还藏着个一直为她打掩护的人。
慕容薇唇角弯弯,绕有兴趣地望着秋司膳:“你是如何想到去观察那绾发的长簪?隔着窗纱连差之毫厘都能清晰可见?”
秋司膳生怕慕容薇疑心是自己在这里故意卖弄,心间早有准备,起身行礼说道:“启禀公主殿下,奴婢做司膳之前,本是司珍坊的宫人。当年先帝驾崩,宫内始料不及,因缺少素银首饰,皇后娘娘才命令尚宫局制些简单的白玉簪。”
当年秋司膳虽只是普通的宫人,也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她继续说道:“这批簪子的图样当年刚巧是出自奴婢手上,一共打了五十六根。因为情形特殊,模样与长短都了然于心,半点也瞧不错。”
事隔多年,这簪子样式又简单,还沾了白事,寻常已然无人佩戴。也是机缘巧合,有那么一根还郭尚宫保留至今,成了秋司膳辨认她最好的信物。
“你心细如发,罗嬷嬷果然慧眼识珠”,慕容薇满意地赞叹,示意她坐下回话,继续问道:“还有第二桩蹊跷事又是什么?”
“第二桩蹊跷事就发生在两日前,也是奴婢亲眼所见”。得了慕容薇的夸赞,秋司膳的声音更加从容,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因是时刻留意郭尚宫的动静,二十八那日晚间,秋司膳瞧着郭尚宫并未如平日那般回房休息,而是独自一人出了尚宫局的后门,折向了通往寿康宫的小道。
若要去向白嬷嬷问安,何须选在晚间?若只是寻常游玩,寿康宫那条路上松柏阵阵、花影寥落,并不是散步的好去处。
秋司膳仗着脚步轻灵,那日又特意穿了双软底的绣花宫鞋,没有弄出任何动静,便不远不近随在了郭尚宫身后。
郭尚宫走走停停,一直来到了离着寿康宫不远的那棵金桂树下,才驻足观望。
树下竟然早有人在等候,白嬷嬷穿了件褚色宫袍,几乎与那金桂的树皮同色,秋司膳一时不查,到险些没看清楚。
因怕离得近了暴露行踪,秋司膳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敢隐身在一株大松树后头,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大跌眼球。
白嬷嬷背对着秋司膳,秋司膳虽瞧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分明看到,她竟对着郭尚宫行礼,依稀是十分恭敬。
而郭尚宫脸上的表情十分冰凉,一幅颐气指使、指手画脚的神情,哪里像是名义上的干女儿,到更似是主子对着奴才的呵斥。
往日在宫内德高望重,连后宫主子也要敬她三分的白嬷嬷此时却一反常态,一直恭着身子连连点头,没有半分抱怨的意思。
两人在树下足足立了一柱香的功夫,都似是郭尚宫一直对着白嬷嬷呵斥,白嬷嬷大约偶尔想辩解几句,便被郭尚宫眉梢的戾气所止,只能更深地弯下腰去。
秋司膳瞧得连眼也不眨,惊讶地发现,白嬷嬷离去时,竟行了个奇怪的礼节。
她起身示范,有些东施效颦的拘谨,满含愧疚说道:“奴婢离得远,大约便是这个样子,并不像寻常宫中的礼节,更觉得好生奇怪。”
于秋司膳来说,这种礼节奇怪又陌生,她那日只是初见。对慕容薇和温婉来说,这种礼节已然跟前世的梦魇深深联系在一起。
前世里苏暮寒得了天下,后宫里便废除了西霞自来盛行的宫廷礼节,奴婢参见主子,改用的便是千禧教这种不伦不类的怪姿态。
想当年流苏逼着慕容薇向自己行礼,叫人扭住她的右臂搭到左肩,非要强迫她双腿同时弯曲,做这种奇怪的礼节,被慕容薇一口淬在脸上,惹了个恼羞成怒。
好在温婉赶来解围。她虽然被建安遣送回来,却依然是苏暮寒亲封的公主,流苏只是个普通的嫔妃,自然不敢下她的面子。
两人相视一望,彼此都从眼间读到了从前的苦涩,慕容薇心间还有深深的屈辱。今夜为流苏庆生是假,要借这丫头的口向外再传递些消息才是真。
死丫头留在自己身边已然时日无多,便叫她好生发挥一下余热。
已然心中有数,白嬷嬷既是千禧教的线人,她又向郭尚宫行这种礼,便唯有一个解释,便是郭尚宫在教内的地位高于白嬷嬷,或者说白嬷嬷在宫内一举一动,都在郭尚宫掌控之中。
消息来得太振奋,拿上等的荷包赏了秋司膳,慕容薇满意地点头:“你今次做得很好,以后依旧暗地里盯着她,不许打草惊蛇,也小心自己莫要露了马脚。”
秋司膳领命谢恩,浅浅几句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奴婢曾受罗嬷嬷大恩,唯一的妹妹又在大公主身边侍候,自当为公主马首是瞻。大公主若有吩咐,奴婢莫不遵从。
此时才恍然,怪不得秋香与眼前的秋司膳有几分相像。两人本是堂姐妹,当年一同入宫,一同彼此照应,如今又同为一位主子效力。
如今真相已然大白,那棵金桂树看来不但是宫里宫外互通消息的渠道,还是她们在宫内秘密联络的地方之一。
寿康宫的偏僻有利也有弊,即因着偏僻方便了皇太后与老太君私下来往,却也因着偏僻助长了那些贼人的胆大包天。
如今有了蛛丝马迹,便不愁这些人不尽数落网。
两人细温着秋司膳方才每一句话,庆幸这一世郭尚宫还没来得及陷害罗嬷嬷,便已经先露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