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是伤心与歉疚,苏光复却也知道,若换做是自己应对那样的场面,大约与当年那位周扬尘周大人一样,只能弃女留子,别无第二选择。
“那婉姑娘果真与主子有着亲情血脉,待我们寻得周氏二老,将他们送回族中,再将当年祖宗的无奈详细禀明,不愁他们不谅解”,苏光复好似看到光明,又觉得前路曲折,这番话与其说给苏暮寒听,不如说是为自己打气。
一切都像是背后有只手推动,处处与苏家人过不去。
苏暮寒想去边城,便有慕容薇拼力阻挠,方才按下葫芦,这边又浮起瓢。刚发现温婉的身世有异,立时三刻泒人去寻,那边她的外祖一家却不见了踪迹。便是苏光复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一时也瞧不清楚。
好在千禧教的总部位于云南,西霞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康南国中,思及此处,苏光复总算稍稍安心。
“属下如今考虑的是,那婉姑娘到底知不知情。世子若是能说动她站在我们这边,何愁她的母亲与外祖不肯相认?”苏光复想想温婉那日看自己的目光,虽是守礼的客气,里头还有隐隐的防备,不晓得自己哪里教她起了敌意。
苏暮寒这里暗暗沉吟,想要说动温婉与自己一心,的确有些困难。
这几年,温婉一直是楚皇后身边的尚仪,随楚皇后打理六宫,身份与地位水涨船高。还仗着楚皇后与楚朝晖的喜爱,硬是将襄远伯府里的母亲从侍妾抬做平妻,生生脱了奴籍。
皇家对温婉有恩,温婉自然对皇家忠贞不二。
对苏光复的复议,苏暮寒唯有暗暗叹息。单凭着一封容貌酷肖的画像与书信,再凭两人几句说辞,就要温婉相信自己其实另有身份,实在难上加难。
便是她相信了自己的身份,凭着当年公主殿下的家训,温婉这一脉自认与大周朝无关,也不会轻易出手去反叛西霞。
泯然众人,隐在三丈红尘之间,只平凡安稳度日。那周氏二老一定秉承这样的家训,才甘心贫困,不抗不争。便是知道苏家老宅全是当年的遗臣后裔,宁可穷到卖女也不与他们联系。
说到底,还是一个恨字。
苏暮寒的心思兜兜转转,又落在平桥村温婉舅舅名下的房子上,眼里蓦然蒙上阴霾,忽得沉声喝道:“不对”。
周家家徒四壁,若有买房子的余钱,当年何致于卖了亲生女儿活命?只有一种解释,这房子根本就不是温婉的舅舅所有。
望着苏光复不解的目光,苏暮寒切齿道:“平桥村的房子,绝对不是周家所有,不是周夫人暗地里赠与,便是婉姐姐在补贴外祖一家。”
周夫人虽是平妻,她不掌中馈,凭着襄远伯府的穷酸样,单凭着有限的几两月例银子,攒不下偌大的基业,难以帮着娘家置田买地。
相比之下,到是温婉出手更可信些。她月例银子虽然不多,因是楚皇后身边的红人,所得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要置办这么一处偏僻幽静的庄园,即符合她安娴的性子,手里有又这个资本。
苏暮寒记得当日自己在船上问起,温婉明明说过,她与外祖家鲜少联系,这些年见面的日子多不过一巴掌。言下之意,外祖一家的种种状况她一概不知,并不曾提及赠宅之举。
难不成那个时候温婉便在撒谎?一面敷衍自己,一面又给周家二老送信?
苏暮寒摆摆头,将自己这想法抛到脑后。
温婉纵然有心传信,退一万步说,能赶在自己前头将信递到平桥村,又如何解释那些将胡三等人一网打尽的高手?
便是知晓自己的身份,温婉也不敢公开,更不能以此从夏钰之手里借来高手。苏暮寒摇着头,否决了这个答案,又开始琢磨夏钰之的古怪之处。
出手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夏府的私兵,苏暮寒更相信是老太君手里的暗卫。那些隐在暗处,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卫们,听闻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被传得神乎其神。
本以为这些暗卫不过是空穴来风,没想到夏府里真有这么一群人,以老太君马首是瞻,维护着皇家至高无上的权利。
必然是苏家的异动引起了夏家的关注,夏钰之才求了老太君出手。
平日相交默契的好兄弟,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苏暮寒不怪自己这叛国弑君的行径本就是谋逆大罪,人人得而诛之,反将满腔恨意转嫁到夏钰之身上。
恨意如火般炽烈,找不到宣泄的对象,苏暮寒狠狠一拳击在书案上,那张漆着桐色清膝的鸡翅木书案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苏光复赶紧握住他的手,仔细查看有无受伤,即是关切又是心痛:“再生气也不能与自己过不去。主子,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点挫折算得什么?”
银亮的八角琉璃灯下,苏暮寒听着苏光复苦口婆心,瞧着他鬓上亦是白霜点点,早生了华发。那白芒如电,刺得他心间一痛,转而握住了苏光复的手:“先生教训的是,是暮寒太过激进。”
苏光复强压心中颓丧之情,将光明的一面展现给苏暮寒。说到动情处,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主子,属下忽然想到,当年公主殿下能被人救出,必是循着宫内的秘道脱身。如今咱们手里图纸不全,掌握不了所有的宫中秘道,说不定婉姑娘这一支后人手里便留有完整的图纸。”
小皇帝当年确实才思过人,拿着荒诞顽劣的行事骗了所有人,还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