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片艳阳天,屋里确实另一番旖旎光景。泼墨般厚重的绛紫家具下,铺着绵延不绝的朱红地毯,金丝裹绣的拽地窗帘半遮半掩,挡掉了一半的阳光,虽是大白天,可是水晶灯还是烧得通明,屋里点上了十分醉人的桃香,合着咿咿呀呀的唱段,平添了几分轻佻奢靡。佣人们鱼贯出入,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大屋的正中是个伶人,老旦扮相,画着浓重的戏装,身着橘色长袍,台步稳健,几个身段之后,一阵低唱高吟,激荡奔放,厚中透亮,很是清越。一声“思皇儿,泪洒胸膛”,立时打破屋内沉闷,煞为提神。
这出戏叫《望儿楼》,戏是盛傳萱点的,请的是海盛金成名的老旦袁方琴。戏是好戏,讲述的是唐高祖李世民出征在外,多年未归。其母窦太真日夜不寐,思念爱子,为此特建了一座望儿楼,不时等高远眺,以缓解思念之情。此时点了这出戏,倒是十分的应景。
盛傳萱翘着纤细的小腿,蔻丹点点不时打着拍子,随着袁方琴演唱情绪的起伏时快时慢,脸上的表情也甚是精彩。她的两个儿子分别坐在她下座的两个位置,最上的座位其实是留给沈啸荣的,可是此时却空空如也。允明姿态恭谨,看起来十分认真,青举却和母亲一样,翘着二郎腿,只不过他一手托腮,剑眉微锁,似有几分疲惫,仔细分辨还夹杂着不太明显的厌恶和不耐。
林福冉不动声色的贴着墙根走路,悄然越过正厅,猫着身子进了沈啸荣的屋子。盛傳萱斜眼朝这位大管家消失的地方瞥了一下,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煞为不屑。
沈啸荣此时正坐在里屋的太师椅上,丫头西莲摆动着纤长柔软的手指,一下一下力道刚好的替他揉着鼓鼓做跳的太阳穴。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沈啸荣紧闭的双目微微张开,声音暗哑:“阿福,外头点了几场戏?”
林福冉本是加了小心,担心吵醒了他,见沈啸荣毫无睡衣,便挺直了腰板,道:“回老爷,大奶奶点了两场戏,现在刚唱了一出不到,我看得到晚上,已经着人候着了。”
沈啸荣一伸手,西莲聪明的看懂了这个手势,收回按揉的手,乖巧的低眉敛目,站在一边不再打扰。
“怎么还有?盛二也真是,晚上老大和老三不回来,她就偏要找乐子,这还没完没了了么?就不能消停会儿……”
林福冉谨慎的偷瞄着沈啸荣的表情,心里揣摩着他的意思,不敢妄言一二,迟疑道:“那老爷的意思……”
“罢了,唱便唱了吧,两个孩子喜欢就好。不过你得和她说,以后最好不要在家里叫戏子。”
林福冉答应着,心道:“这话哪里能说的出口,老爷也是有点为难自己了。盛傳萱是什么人他也不是不知道,以这大奶奶的个性,自己去说什么都讨不得好来。其实多年来的观察,他觉得沈啸荣不喜欢这个大儿媳,容忍多年,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可是听刚才那番话,今天这大老爷应该是不太坐得住了。这也难怪,这大少奶奶打从进门起,就没听过老老爷的话。性格独行,我行我素不说,还喜欢变着花样的找乐子。什么时髦玩什么,什么刺激玩什么。就连怀着青举公子的时候,还照样跑出去疯玩游历。如果这女子只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上作一下也就好了,可是回本家也完全放肆无度,不知避讳。沈啸荣喘气不顺畅,总是胸口法门,更不喜欢吵闹,她却偏偏请了个戏班子来家里唱。简直是罔顾公公的感受,无礼到了极点。这个女人,他很不喜欢。”
林福冉摇摇头,本以为沈啸荣是无法忍受第二场戏的,可是他没有让自己去暗示,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林福冉再次低着头从大厅的墙根贴着走出来的时候,却被盛傳萱叫住,这位全上海滩最摩登妩媚的贵妇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伸出保养极好的白嫩右手,把面前的青瓷茶杯轻轻一拨,那茶杯眼瞅着滴溜溜的倒掉,直撞下地去,一声脆响,合着戏一起,碎成几片,醒目的裂开在地上。
盛傳萱笑得无害:“福叔,真是不小心,怪我。烦你帮我亲自泡一壶金骏眉吧,上次三叔拿来的好茶,我还没尝到呢。”
林福冉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不敢抬头看盛傳萱的媚眼如丝。赶紧伏下身子把那碎片收了,点头称是。
盛傳萱看着林福冉憨厚的脸,直到他再次转身离去,她的眼中终于退却了笑,剩下一丝冰冷的犀利。忽然有人“扑哧”一声,显然是没憋住,轻笑出来。盛傳萱快速的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始作俑者。青举却不慌忙,他漂亮的眼睛颜色浅淡,几乎透出琥珀色的光泽,见母亲看向自己,便很是自然的看了回去,不悲不喜不怒的,就那么回看着母亲不太友善的目光,倒显得更加薄情。
盛傳萱转过头,轻咳一声,起身朝厅外走去。青举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跟上,二人来到厅外。盛傳萱见四下无人,怒气蒸腾,冷言道:“你刚才笑什么?看见你娘被人欺负这么开心吗?”
沈青举无所谓的抱起肩膀,语调里满是轻松:“欺负?谁欺负你?娘指的是福叔吗?要真有这么一天,我会当过年。再说福叔平日里是爷爷的人,再怎么说娘那么故意刁难给脸色,也是大不敬。你要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么做也是不给爷爷面子。何况福叔这个人,为人谨慎温和,平日也很疼我,我反倒想要劝娘放他一马好了。”
盛傳萱一瞪眼:“不许数落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