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条抽在身上,起初只是一麻,紧接着就是整片钻心的疼了,我抱着手臂,霎时有点懵了。
“我见你肯转到下午来上学,还妄想你此回有心长进,可你竟变本加厉!回去与你爹说,我怕是教不了你了。这样混沌度日,也是两相耽搁,叫你爹另寻严师,杀杀你这不求上进的心思吧!”
句句话扎到心口,我有口难言,挨过打后更加不敢反驳,怕再恼了他。
夫子背对着我将竹条重新放回桌案上,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转身瞥见我还站在那,又开始暴躁:“还杵在那干什么!出去!”
我束着双手,垂头朝夫子一福身,犹犹豫豫还是踱步出了书院。
这时书院几乎已经没人了,陛下自然不会等我,我去课堂收拾了书册抱着,便独自一瘸一拐往回走。
我其实有些委屈,这件事分明不是我的过错,却挨了鞭子。可一来无法解释,二来本质上夫子说得也没错,我不求上进又得过且过,他的期待付诸东流,自然会觉得心寒。
走着走着,忽觉迈入了一道阴影。抬头去看,夕阳西下,橘红天幕映衬一道修长的身影,霞光如披,光影勾勒他姣好的侧颜,衣襟浮动,袍角翩翩,负手凝望远端。我一时看得愣了,恍若有一缕云间散落的暖阳,猝不及防撞进我的心里。
陛下听到动静,回眸过来, “我见这里有人垂钓,便停下看了会。夫子与你的谈话如何?面色似是不大好的形容?”
我往他那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我没见着附近有人。”
陛下站在那,伸手朝河堤那遥遥一指,“你那个角度看不着,过来这边就能……”
他话没说完,我便已经跑上前,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实施这个动作的冲动来得毫无预兆,仿佛是看到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便无可遏制涌上来的。
我埋首于陛下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那一份即便临近亦挥之不去的疏淡气息,心里突然漫上一层莫名的难过。却也因为太莫名,不知道有什么可难过,心底挣扎。好一会才在他怀中偏头,顺着茂密的芦苇丛看去,见着河边的确有个人在垂钓,点了下头,“恩,我看到了。”
“……”
静默了好一阵的陛下抬手,掌心覆上我靠在他肩膀上的额头。
我一怔,以为他是宽慰我,尚未来得及欣慰欢喜,便只觉额头上一阵力道袭来。陛下着手丝毫未得怜香惜玉地将我丢开了去,害我连连退开两步才堪堪站稳。复又嫌弃似的拍了拍身前的衣襟,神情微妙:“要看就看,撞人做什么?”
我扶着险些给他弄折了去的脖子,站在原地,几近心死般看着他:“我今个被夫子骂了,有点儿难过。”
他瞥眼地上被我丢弃的书:“这不是经常的事么?”
我只得给他纠正侧重点: “我是说,我被骂了,哥哥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么?”
他像是思索了一会:“那取决于你为何被骂。”
奇怪的是,抱他一下后,我心情居然好了很多,也不是很介怀被推开的结果,毕竟这早就是能预料到的事。
捡起书,一路上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说了,并且告诉他兴许今晚就是我的大限,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承受不来。
陛下走着走着,一手接过我的书,另一手往我头上一搁。
我嘚吧嘚吧说着的话一顿,抬头瞅他眼,对上他那一副扶着朕的闲适表情,了悟,很是自觉掉转过头,嘚吧嘚吧的顶着他的手继续说。
陛下如今足足比我高大半个头,虽然我还有长的,但现在的身高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我有自知之明,更被打击得惯了,所以不会期望他能给面子点只是来扶我的肩——跟没扶似的。
他可能是觉着这么搭着我挺安逸的,说话声音都轻了两分,同我道: “你既然不敢跟你爹说,便不要说了。”
我歪过头:“不说?那怎么办?”
“你不是说要跟我走么?”
“对啊。”
“准备回京的时候,你爹八成不会答应让你跟我离开,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这样为难,我便带你先走也并无不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有点哆嗦,这这这,转瞬间世界天翻地覆,从穷乡僻壤到繁华京都,自我爹眼皮子地下同哥哥私……呃,逃走。
我虽然早有打算,但没有料到这么快的。
陛下见我呆着,自眼角睨了我一眼:“不乐意?”
“不不不。”我赶忙摇头,“随着哥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乐意跟着啊,我就是……一下子没舍得。”
“舍不得将你嫁给气都喘不上来老头的阿爹,还是舍不得你那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年的初恋?”
这般一针见血,省了我很大的功夫:“都有点儿。”
陛下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你留在这挨一顿打,再养几天伤,等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我们就走。”
我: “……”
……
我在上辈子除了小时候不懂事闹腾过一阵,后来嫁到芍药山庄。孤身一人,无所依托,性子渐渐就给磨平了,再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中规中矩,姿态犹若墙根之草,只恨摇摆得不够顺风适时。
于这尊卑分明的世道中,不守规矩的肆意是需要资本的,没有这些的人便要学着低头。宁折不弯,人家便能随手把你卒瓦了,谁让你一不是他家的人,二没有底气凭仗呢。长期以往,得了顺从的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