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学算上五馆来的“天子门生”, 也不过两百人而已, 寻常人家的后园,如果一下子有这么多人进入,总免不了拥挤, 可这些学生早已经进了后园, 却很难一眼看到大部分人,同泰寺的后园之大, 可想而知。
后园之中原本有一条小小的溪流,大约是挖井时掘开的地下水,沟渠并不大, 水也很清澈, 皇帝席地而坐, 与皇子们同乐, 其他人便不好也站着,沿着那条溪流泾渭分明的坐下,跪坐的跪坐,踞坐的踞坐。
地位高的,自然能坐在最靠近皇帝的那一边, 地位低的,只能隐于人后, 连脸都没有办法露出。
靠近皇帝那边的那侧大多是萧氏族人和皇亲国戚,而小溪的另一侧则是“第二梯队”出身的国子学学生, 很多即使是重活两世的马文才也叫不出名字。
他们大多和前世的马文才一样, 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能在国子学里不丢家族的脸面, 至于正常的“交际”中就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
但如今,他们终于不是最尴尬的那一群了。
从国子学过来的五馆生们站在溪畔,看着已经根本没办法插足的草地,一个个露出或隐忍、或懊悔的神情。
马文才看到了萧综的招手,原本想要到皇帝身边去,可看到溪畔隐隐和国子学学生们对峙的五馆生们,脚步顿时一转,走到了那边。
“你过来干什么?”
傅歧压低了声音赶马文才。“你是秘书郎,有官职,去陛下那边啊!”
“我也是五馆生,自然要和你们同坐。”
马文才的表情中没有一丝勉强。
那边坐着的都是人中翘楚,和他们挤在一起比作诗,很好玩吗?
马文才的自我划分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概是他的举动终于给了他们这个群体莫大的勇气,之前有些出身士族、被族中子弟或朋友接纳而得以有位置的五馆生,诸如孔笙之辈,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走回了溪水之畔。
对于马文才这样“自甘堕落”的举动,不少国子生眼中隐有愤怒之色,可皇帝却赞赏地一击掌。
“佛门之地,,理应不分贵贱高下,你们给他们移一移位置,大家效仿曲水流觞而同乐,岂不是美事?”
话音过后,溪水旁坐着的国子生们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左右观望,见以王谢之家为首的顶级阀门子弟都没有动,虽心中忐忑,却也没动,只做充耳不闻。
这下气氛就有些紧张了。
能从五郡之中突围而出的五馆生,即使不是学问上佳,在当地的家世或交际手段上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如今到了京中,落得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地步,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上还是写满了屈辱。
“天子门生”的名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想象中的好处。
没有哪一刻,他们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外来者”,是乡下来的
“土鸡瓦狗”,在这些国子学学生的眼中……
——他们什么都不是。
阀门子弟的不卖帐,让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士族子弟原是不会读什么国子学的,从晋之后,国子学几番废立,这些名门的子弟都有家中的长辈教导,又有当世少见的藏书作为教材,即使萧衍如今已经是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教导皇子们的资源上,说不得还比不上这些世家。
国子学是在他创立“五馆”后,为了掐灭他抬举庶族的希望,而被推动出来的。
这些国子学的学生,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七八岁。
如果是他们的父辈在这里,即使不愿意和庶族同坐,大多也不会做的这么刻意,总有些圆滑的说法。
可惜在这里的都是年少轻狂的天之骄子,心里不愿意,就是真不愿意。
“要不,你们坐到……”
国子学中,出身皇帝母族张氏的几个子弟见气氛尴尬,想要指着他们到下游某处坐下,刚抬起手,就被粗暴的声音打断了。
“他们是父皇的门生,自然坐到父皇的身边。”
萧综口中替五馆生说着话,却并不看那边,就像是随口提议一般:“你们坐的那么挤,他们也不见得愿意被挤到水里去,干脆坐过来吧。”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年纪较小的皇子立刻瞪起这位二哥。
坐他们那边挤,坐这边就不挤吗?
萧衍其实在忿忿之下也有干脆把五馆生都召过来算了的想法,只是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有含义,即使心里再怎么愤怒,也不能真的打在场簪缨世族子弟的脸面,如今萧综轻飘飘一句,倒是立刻解决了他的心事。
“综儿说的不错,要不然……”
萧衍和儿子们并不坐在溪水边,而是一片丹桂之下的空地上,周围都是桂树,只不过地势较高,那条小溪两侧一览无遗罢了。
他伸手一指,让他们到那边去坐,就“地势”而言,确实已经在这些国子学学生们之上。
这样的安排,谁都看的出皇帝动了怒,可依然有人不愿意。
“陛下,他们之中有不少是庶人,有些不过是下等士族,平日里不在一处上课便罢了,如今同处一园就已经是抬举,怎可让他们坐在那边?”
琅琊王氏的国学生王训站起身,反驳着。
“为何不可?”
萧衍怒极反笑。
他以为这几个王家子弟是不愿意他们坐在他们的“高处”,亦或者是他们分薄了他对国学生的关注。
谁知道这个王家子弟掩着鼻子,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