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纺织工业这种西方所有工业国家中,都当之无愧的第一大产业,连在欧洲中部山区的瑞士都有自己的纺织工业,对西方技术最为了解的大明工部不可能不重视。
可是这几年官府无论怎么推动,除了陈启沅这样不计较收益的政商外,棉纺织工业真的很少有人问津,主要原因是赚不了钱,经济危机期间,纺织工业的霸主英国,向全世界廉价倾销棉纱和棉布,导致陈启沅自己的工厂都在大肆亏损,如何说服别人投资办厂呢,没想到今年突然就多了几家新的投资者。
春江水暖鸭先知,一个在香港从事进口棉纱、棉布生意的商人,根据手里掌握的行情,让他认为,投资纺织业已经有利可图了,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后,引入了全套的英国机器,在交通便利,极有港口又有铁路,但地价远没有九龙那么高的东莞联手建立了一家纺织厂。
这时代英国人的倾销是商业行为,可没有政府在背后支持,也没什么高额补贴,只是商人们压低价格,希望撑过经济危机罢了,可一旦这种亏损倾销得不偿失,他们是没有动力持续下去的。
另外随着西方国家,尤其是德国人在普法战争后发了大财,用法国赔款建立了金本位,国际银价继续下跌,以黄金为衡量标准的英镑相对于以白银为货币的大明市场就越来越贵了,货币的贬值,让纺织工业变成了一项有利可图的产业,度过英国的先发优势划出的那条利润线。
在东莞的第一家纺织厂永泰棉纱厂,永泰棉纱厂以进口印度棉纱加工,然后通过铁路,远销珠三角地区,通过水路或者广州进行周转。投产第一年就一炮打响,获利颇丰。
这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中国人爱扎堆有时候也是好事,尤其是在工业推广阶段,周姓富商成功经营了第一家纺纱厂后,今年立刻就有三家同时兴建投产,大明棉纱业的曙光终于出现了。
对于这种有带头作用的企业,朱敬伦向来很关注,他派人悄悄去打探了一下消息,找行内人做了一份详细的商业报告,他突然惊喜的发现,气象不同了。
这两年顽固派们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代表的可不仅仅是顽固派本身思想的变化,反应的是整个国家新的风气。
不敢说全民都接受了工业化,但已经出现了一大批人,了解了西方,知道西方历史和现状,知道工业革命的威力和意义。
但最重要的是,思想本就比较开放,传统道德观念比较单薄的商人,对于投资兴办新式产业不但不抵触,反而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寻找那些可行的项目了。
而大明现在已经出现了一大批,在开放后从国际贸易体系中,积累了一定资本的商人,其中有跟洋人做生意的商行,甚至有直接给洋人做代理的买办,他们积累了资本,又不抵触西方工业,当行情好的时候,他们当然会大举进入工业领域。
这种现象,让朱敬伦深受启发。
他参观过丹麦、瑞典等西北欧国家,他知道,那些国家都已经开启了工业革命。根据他的了解,这些国家工业革命的起因,主要还是英国技术的扩散。
瑞典、丹麦、荷兰等国,都是不约而同的在1850年代展开了自己的工业革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那就是英国在1830年,开放了本国的机器出口禁令,之前英国机器可是作为一项国家机密保守的,所以法国、德国才会想方设法的偷盗英国技术。
但问题是,机器禁令开放后二十年,这些国家才相继开始工业革命,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工业化就蓬勃发展呢?
朱敬伦之前不太清楚,现在他大概明白了,恐怕这二十年,他们通过英国的机器生产,了解,掌握了工业化生产方法,最重要的是让这些国家在思想上出现了变化,朱敬伦在巴黎世博会之后去了瑞典等国,看到了他们飞速增长的工业生产,但同时也注意到他们保留了大批手工作坊。
可在几个手工作坊的采访中发现,这些作坊主一个个并不是不想搞大工业,而是受限于资本和技术,其实一个个都十分希望改造自己的作坊,建成机器工厂。而之前,这些作坊组成的行会,恐怕是最反对机器化生产的组织。
可见二十年对工业化的见证,让他们对工业化的抵触削减了,反而开始积极拥抱起了工业化。大明何尝不是这样,从朱敬伦开办兵工厂开始,也几乎过去了二十年了。茶叶和缫丝工厂,在各地开花结果,尽管都不算什么大规模工厂,可是由于分散在广大的乡间,靠近原料产地,也靠近保守的民众,将工业直接展现在最广大的农民面前。
这种眼见为实的宣传意义,远胜过报纸的大肆鼓动,所以大明百姓的思想其实也为工业革命做好了准备。
了解到这个新现象之后,朱敬伦立刻意识到,似乎政府还没有为工业革命的到来做好准备。
工业革命跟工业化是两个概念,工业化的范畴更大,只要是用工业的方式在取代传统生产,就是工业化。但工业革命,专指那种短时间,高密度进展的高速工业化现象。
之所以有革命一说,就是因为他的进展是狂飙突进的,另外革命还有激烈改变传统社会的意义在里面。当然工业革命这种革命,对传统社会的改变,还是要远小于暴力革命的。他毕竟是通过经济的方式,因此较为温和,可是副作用也更小。
现在工业革命的威风开始吹起,朱敬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