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恼怒了,他开始跟赫德进行一场异常严肃的谈话:
“你如果放下你心里的傲慢,从内心深处将自己当成一个广东政府的雇员,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在中国无法取得成功。 ”
“你把本国人区别对待,你永远无法得到他们真正的支持,他们将来才是这里的主人,你的职位就只会止步于海关这个层次。你熟读古籍,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大度包容的国家,至少是在行政方面是这样,在汉人掌权的时代,我们国家的官员中存在大量的外族官员,唐朝的军队高官、政府高官中胡人比比皆是。在秦朝时候,客卿甚至长期占据了秦王朝的丞相之位。”
“而且我认为你打造的制度中,把你个人的作用无限放大,如果这个部门永远也离不开你的时候,你或许以为你成功了,但是我告诉你,你也等于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笼子,把自己永远的关了起来。我我很看好你的能力的,我坚定的认为,你的服务,可以让我们的政府管理得到改进和提高。我认为你应该能升任更高层次的工作,而不仅仅局限于一个海关。如果你不能得到本国官员集团的集体认可,如果你不能让海关成为一个任何人都能够管理的机构,那么如何让我放心大胆的将你提升到更高的位置来发挥你的能力呢?”
赫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一个非常有进取心的人,朱敬伦已经确信阿思本舰队就是赫德的一个阴谋,搞到他的顶头上司李泰国的阴谋,从而让他取代了李泰国成为新的总税务司。
税务司在他手里,确实达到了高效、廉洁的效果,得到了全世界的称赞,甚至被誉为全世界最廉洁的部门,但是他有意制造的却不是一个用制度管理人的机构,而是严重依赖于他个人的能力的机构。
海关高薪,吸引了最优秀的人才,海关拥有全面的福利,可以让人没有后顾之忧愿意一辈子给海关工作,海关也拥有健全的会计制度,以及系统的统计制度,堵住了上下蒙蔽做假账的陋习,但是保证这一系列规章的监察制度,却格外的粗陋,赫德亲自去各个口岸巡查,如果自己不能去,也会委托一个人去,是这种巡查行为,保障上面一系列制度的良好运行,可如果赫德不在了呢?没人去巡查了,没人去检查,或者检查、巡查的人没有良好的品行,陋规还会再次出现,一切良好的制度会如同沙粒建造的城堡一样,顷刻间垮塌。
因此赫德的海关,就是有意打造出来的,一个严重依赖他个人人品,依赖他做事的风格的一个机构。赫德通过这种方式,确保了他把持中国海关半个世纪,他个人是成功的,但这个海关却并不是成功的。
因为这个海关,依然还是一个人管理制度的机构,而不是一个制度管理人的机构。
“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做好在这个国家取得成功的准备,你有没有做好在东方功成名就的准备,你有没有不顾一切跟随这个即将新生的国家往前迅猛前进的准备,还有,你是不是真的确信广东的未来?”
赫德并没有考虑多久,他就决定好了,朱敬伦告诉他的话中诱惑力太大,大到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程度,他当然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这个国家的某些时代开放的让他感到不解,他难以理解大唐王朝竟然将主力军队交给一个个异族,最后导致了安史之乱,他难以理解秦朝历代君王,竟然将国家最重要的丞相大权都委托给一个个外国人,他更无法理解,中国古代君王们的那些自信到底是从何而来。
但是不妨他赌一把,或者说不是赌,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广东的未来,因为他不久就明白了广东的一个事实:
广东姓朱了!
广东姓朱了,因为柏贵来了。
1月28日,柏贵赶在农历新年之前,来到了他做官三十年的广东。
他再次以两广总督的身份,在广州巡抚衙门开衙办公,而他办公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派人去归德门摘下了周士俊挂上去的大印,扯下了周士俊用血写下的檄文。
当大印摘下,檄文扯下的那一刻,一切都不一样了。
朱敬伦拜见柏贵,柏贵带来了朝廷的任命,朱敬伦加官进爵,比穆克德讷认为的还要高一级,不仅仅是一个知府,而是一个道台,广肇罗道的道台,下辖广州府、肇庆府和罗定州三地。
多大的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柏贵是在这种情况下给朱敬伦加官进爵的,是在朱敬伦肆意胡为,擅自任命了广州府十四个县的县令,是在朱敬伦派军队占据了广东各个要地,是在朱敬伦擅自跟洋人勾结做主开港之后——朝廷竟然给朱敬伦加官进爵了!
朱敬伦向柏贵汇报,说因为十四县县令不顾大局挂印而去,自己迫不得已任命了一些县令,柏贵说事急从权,朱敬伦说自己在各地派去了军队,柏贵说防范于未然,表扬他老成持重,朱敬伦说他开港了,柏贵说开港贸易,也是于国有利,能收关税,胜过搜刮民脂民膏,朱敬伦还说他免除了十四县来年的赋税,柏贵说老百姓日子苦,朝廷也打算免除他们的赋税。
柏贵没有斥责朱敬伦私命县令的专横跋扈,没有斥责他私调军队的狼子野心,也没有斥责他开港贸易的勾结洋夷,还没有斥责他擅免赋税的邀买人心,而这一系列举动,在清朝都是大罪,都是遇赦不赦,甚至是诛九族的谋逆之举,可是柏贵表扬了朱敬伦。
在那一